墨澈漠然。他怎么也想不出,为何夏白安要执着于夸奖这类小事儿,更不明白她为何如此骄纵三个孩子,这分明并非是她亲生,却胜似亲生,日日抱着搂着,夜里若睡在一个房间里,还要低声的说几句八卦。不过,墨澈看着母女二人的脸颊都气的鼓胀,像是白嫩嫩被揉搓出来的面团子,甚是可爱,心中那点儿疑问瞬间消失无踪。墨澈将几人带到无人的拐角之处,颇为认真的看着自家的两个儿子。“为护亲眷,挺身而出,你们都做的很好。”
男人的声音仍旧温润,有些缓慢。可这平淡的话语,却一下让两个从未听过爹爹夸奖的儿子有些无所适从,墨迁一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墨玉只顾着傻笑,可两个人眼里却都亮着光。夏白安这才勉为其难的放过了墨澈,将墨雪送到他的怀里。“你在这里看着孩子,我去看看那李显的结局,还有师爷周常青当年被要挟的事情,我也要一一告诉那敖平川。”
“何必多此一举。”
墨澈冷眼。即使不用说这些事情,李显也肯定会被敖平川解决掉。可夏白安却认真说:“善恶终有报,既然要给他定罪,那便每一个罪名都不能轻纵,要将这些罪名都刻在他的骨头上,才算是公正。”
说完,夏白安从巷口离开,当真走到敖平川面前,将他包庇杀三十多口人的周常青,以及以此事胁迫周常青,隐姓埋名为他稳固官职的事情,都一一告知。敖平川下笔如飞,边端详着眼前的夏白安。啧,全然不像是个山野村妇。论谈吐,夏白安说话字正腔圆,说话之时用词得当,谈论事情一针见血。说仪态,夏白安身姿笔挺,走来之时脚步不疾不徐,且左手时不时抬起的恰到好处,未紧扣在小腹前故作小姐姿态,却以松散悠然的模样,轻轻搭在那处。并非是什么京城里大小姐们千奇百怪的家训姿势,可偏偏她做出来,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敖平川看向她的眼神微变,最终只是轻轻阖上了手里的纸,将还带着墨色笔以油纸卷好,收入袋中,饶有兴致的盯着她。“夏姑娘,你是墨澈的娘子,他难道没同你说,即使你不用说这些,我已经已经足够找到理由给他定罪。”
夏白安失笑:“这点你们倒是如出一辙,不过,我还是认为,罪人即使被钉在他的耻辱柱上,也需要有些人叙述出他所有的罪行,无一例外,这才是你们当初考取功名,所追求的公正二字,不是么?”
她不可能是个山野村妇。敖平川在心底瞬间定下了夏白安的位置,他颇为认真且赞同的点点头,旋即又迈着步子,溜溜达达的往里走:“罪状又多了一条,多谢夏姑娘的仗义执言,我会写上的。”
“不用我提供证据吗?”
“证据?我能挖出来的。”
敖平川没有回头,只是这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夏白安没有深想,带着一众云脉村的人离开,又感谢了一番钱明书和柳琵琶之后,她才想着带着孩子们先回去,可不料,青山镇的人又跟着激动起来,在长街上飞奔向衙门。夏白安不解:“难不成,李显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墨澈寒着脸:“你想知道?”
“有点?”
夏白安拿捏不准墨澈这个反问,难道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墨澈却只是将孩子们暂时交给了钱明书,和夏白安重新往衙门前走:“你会看到,敖平川是怎么挖出证据的。”
夏白安不解,跟着墨澈往前走。却发现刚才还热情凑上前看热闹的人们,突然又惊叫着散开。“啊啊啊啊啊——”嘶哑的叫声听起来都令人胆寒。夏白安眼睁睁看着人群散开,星星点点的血红在地上铺成怪异的行径,而李显则狼狈不堪的逃到了长街之上。夏白安的瞳仁跟着狠狠颤了一下。这根本,不算是个人。更像是个纯粹以血肉和零散的骨头,构筑而成的什么怪物,他残缺不堪的匍匐在长街上大喊大叫,眼底满是恐惧。而衙门口的台阶之上,敖平川一脸满足的阖上了手里的纸。“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李显县令都已经承认……意欲从人牙子手里买良家的孩子当童养媳,包庇杀人凶犯,要挟凶犯甚至为其修改籍书,为谋夺朝廷官职……且,借私怨囚禁良民,甚至意欲玷污,管理府衙不当,导致十数混混罪犯逃出……如此种种,李显,本大人就是在此凌迟了你,也不为过呐。”
敖平川的声音也是慢慢的。却如同钝刀割开皮肉一般折磨。夏白安怔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可想到这里是惩罚森严的古代,唯有颤颤巍巍的侧过头去。身旁的墨澈见四下无人,悄然为她遮去视线。这动作,自然而然的落入了敖平川的眼里,他眼睛微眯,眼看着墨澈竟挡在夏白安跟前,笑着朝他们走过来,摆摆手让身后的人去处理了李显和地上的血迹,惨叫声不绝于耳。夏白安揪着墨澈的腰带,深呼吸了两口气,才勉强咽下喉头泛起的酸水。在现代社会的熏陶之下,她可没亲眼见过如此残忍的酷刑,而医生的本能也叫嚣着要上前去告诉这些人,罪犯也要死的有人权。可古时候的惩罚和死亡,却绝非她现代社会里那么温柔。她得适应。夏白安揉了揉自己惨白的脸颊,正听见敖平川走到近处的一句话:“你我同窗数载,自然知道我今时今日会做些什么。如今特意带夏姑娘过来,又故作好夫君一样拦着她,莫不是有些自欺欺人了。”
敖平川直接撕破了墨澈的嘴脸。他的确是手段残忍。可墨澈也不见得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却还带着夏白安过来,自导自演这么一出贴心遮挡视线的场景来,的确愈发的让敖平川好奇。这个不像是山野村妇的女人,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能让墨澈这种不近女色且还带着三个拖油瓶的男人,如此在意,甚至耍手段。他的视线,很快就被墨澈挡得严严实实:“你该叫她墨夫人,而不是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