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明扯下黑衣人的头套,那是一张年轻瘦削的脸,皮肤微黑。见严明盯着他看,那人的目光躲闪了一下,又看了回来。严明盯了那人好一会儿,那人竟然跟他对视着,眼睛里已经没有刚才的恐惧,倒显出一种坦然来。果然是不怕死的,严明心里想。“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来尝试不杀人的生活。如果你能做到,我就让你活下去,还能给你一个身份,中国籍。如果做不到,我就让你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黑衣人看着严明,眼神里有了一点点波动,末了他点点头,“好,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你就暗中跟着我,但是不能让我发觉你的存在。每天零点,向我汇报我这一天的行踪。”
“好。”
“最后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的眼神黯了黯,“我的名字在缅语里只是个数字,叫十四。”
“你小时候的名字不记得了吗?姓什么?”
黑衣人摇摇头,“从我记得他们的时候起,他们就叫我小孩儿,后来把我带到缅甸,就叫十四。”
严明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想拍拍那人的肩膀以示安慰,可是手刚伸过去,那人下意识的把肩膀一偏,严明的手竟然没拍到。两人都愣了一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黑衣人立刻表现出惶恐。严明心里倒是对他这么迅速的反应十分欣赏,想必从小到大的训练,导致他对人都心怀警惕吧。“没关系。这样吧,一个星期以后,如果你还能活着,我再给你取个名字吧。”
严明说着站起身来。“现在,你能帮着我把这里收拾一下吗?”
“可以,当然可以。”
黑衣人说着,摇摇晃晃得站了起来。他被严明肘击到后脑,按说人清醒过来就应该没事了,可是为什么全身都觉得软得像面条呢?在他昏迷以前,他是见识过严明的厉害的,他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斯文俊秀的年轻人,能力深不可测。如果能跟着这个人,也算是后半生有了着落了。他希望自己能经受住这一个星期的考验。这两个人虽然都是男人,可是严明曾经一个人生活了很久,自己很会照顾自己。十四想必受训期间,也得自己收拾自己。所以两人一番打扫收拾,竟然很快就把满地狼藉的别墅收拾干净了。只是破损的门窗、墙和楼梯的栏杆,一时半会修不好。回头只好给保姆他们编个瞎话了,但愿他们能相信。在李红兵他们回来之前,严明让十四消失,十四果然一个转身就不知道藏到哪儿去了。其实,以严明的神识能力,只要这个十四跟踪他,他必然能查觉。严明只是想考考他的警惕性、追踪和反追踪能力。把这一切做好,严明听到汽车的声音,李红兵他们回来了。车还没到院子里,严明就听到李红兵的大嗓门和欢乐的笑声。看来,他跟这保姆相处得很愉快啊!严明笑着迎了出去。“红兵大哥,你们回来啦!买了什么好吃的?”
“可多啦,你只说你想吃什么吧!”
保姆抢着回答,十分高兴的把后备箱掀起来,把面的东西往外搬,李红兵也去帮忙。严明先还是站在一边看着,等看那两个人一样一样的往外拿东西,拿了足有一分钟都还没拿完的时候,也好奇起来,走过去帮忙。只见空间不算大的后备箱里,塞满了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塑料袋,等塑料袋拿完,里面又露出三四个白色的泡沫箱子,还有两个小竹篓子,两个大蛇皮袋子。等把这所有的东西都放到地上,李红兵把车停到车库,严明和保姆再把地上的东西运到厨房。搬运的过程中,严明才知道,蛇皮袋子里是羊肉和牛肉,竹篓子里是黄蟮和螃蟹,泡沫箱子里,则是几种冻海鲜,塑料袋里是镇上买来的时令蔬菜。严明知道今天中午有口福了,笑眯眯地看着保姆把这些东西各归各位,一会儿功夫,厨房里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好像刚才搬进来的那么多东西都是幻觉,一下子不见了似的。严明笑道,“阿姨,您这收拾屋子地功夫,也算是头一份了。这么多东西,一会儿就收得让人看不到了。”
“那是,从这别墅建起来,我就在这个厨房工作,我对这里每一个角落比对自己的手指头还熟悉呐!什么东西放在哪儿,都得听我的安排,我让它看不见,它就得从眼前消失。哈哈哈。”
严明也跟着笑起来。李红兵放好车进来,看两个人笑得高兴,笑着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严明说:“中午有好吃的了,还不该高兴吗?”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出来,李红兵一下子站住了。严明转头看他,李红兵的目光正看向二楼的走廊处,那里的栏杆断了,书房门外的墙上,还有几个弹洞。严明感觉到李红兵的肌肉瞬间绷紧。“出了什么事?”
李红兵转头看严明,眼神凌厉。严明当然知道,那凌厉不是针对他的,那只是一人的警惕与杀气被激发出来了。果然,严明想,他就知道这个李红兵不简单,他说他曾当过兵,却不愿意对那段历史有过多解释。但是,严明从他虽然不高却健壮的体格,虽然和气爽朗却时不时的表现出警惕,虽然看到一些异于常态的现象,却能保持着一种了然的沉默的态度中,觉得这个人不简单。“家里来了人,已经没事了。”
严明淡淡的说,“但是,这屋子,得好好修补一下。”
严明抬了抬下巴,指示李红兵看到的那些墙啊栏杆啊什么的。“书房里更糟糕。”
李红兵被严明波澜不兴的语调迷惑了,“没事了?”
如果只听严明的语气,好象只是摔了一跤擦破了膝盖,可是当李红兵再次调过头去看到墙和栏杆时,眼神再次变得凌厉起来。“那是枪,冲锋枪。”
李红兵说着,脚步已经迈出去,眼神也往地上四处搜寻。“弹壳我已经清除了。”
严明跟在后面轻声说,“我们只要修补屋子就行了。”
李红兵停下来,回头看着严明,又抬头看了看楼上,抬步往楼上走去。严明叹了口气,跟着上楼,跟着一路走进书房。李红兵站在门前,再次仰头看门头上被机枪打破的墙,又看看被弄坏的门,一步踏进屋里,更是愣住了。正对着门的那面墙和柜子上,弹孔更多,损毁更严重。李红兵低下头,好象不忍再看,沉着声音问严明:“多少人?你一个人对付的?你是谁?”
他转过身,审视着严明,重复了一句“你是谁?”
“我是严明,小河村土生土长的乡下人。这里需要在最短时间内恢复正常,你能帮我吗?”
严明跟他对视着。严明简直无奈了,今天是犯了什么冲,怎么这些人都要跟他对抗心力,不知道对视是一种很费精力的事嘛!怎么都不嫌累的,刚才是十四,现在是李红兵。李红兵跟严明对峙了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严明的体能超常的强健有力,能力似乎非同寻常,不,不是似乎,是肯定,白红兵想,这个严明简直像神一样具有一些超能力。可是他不说,他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但是他能肯定一点,严明不是心怀恶念的人,他善良正直,也单纯。他闭了闭眼睛,点点头,“我帮你。”
他声音里透着疲惫,“战争,枪,死亡,我以为早已经离我很远了,可是,现在又来了。”
严明看着他没说话。李红兵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当年,我们满腔热血的报名参军,入伍不过三个月,就被拉上硝烟弥漫的战场。守了一年,我们一个排,最后只回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还失去一条腿,就是上次我带你去过的,那个小超市的老板,我的发小,吴铁军。”
李红兵长吸了一口气,“我回来后的头三年,每天晚上都梦见还在战场,满耳都是枪炮声,满眼都是残破的肢体,没了半边脑壳的头,挂在树枝上的肠子,撕裂的大腿……我的战友在我眼前倒下去,流不完的血,把土都染红了。”
他顿了顿,“一直到现在,我还偶尔会做那样的噩梦。”
严明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发现手低下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还有些颤抖。“我不是害怕死,真的,我不怕死。可是,我怕看见亲人在我眼前死去。小小的枪子儿,能夺去一条活生生的命,一条活生生的命,遇到一个小小的子弹,一下子就没了。”
严明揽过李红兵的肩头抱了一下,又拍拍他的后背,“没事了,”他说“没事了。除了这屋子要补一补,我们都没事。”
严明看着李红兵笑了,“红兵大哥,我很厉害,你信不信?”
李红兵抬起着,看着严明的笑脸,“我信,上次那场车祸,我就知道你很厉害。”
严明点点头,走到窗前抻了抻腰,做了几个深呼吸,“是啊,我很厉害,以后还会更厉害,所以我谁都不怕。”
他转过来看着李红兵,“所以,红兵大哥,你愿意以后都跟着我吗?”
李红兵看着严明眼睛里流露出的自信,脸上带着明朗的笑,他觉得这么多年压在他心头的雾霾,好象散去了一些,有阳光透过阴沉的云,照进他的心里,有一点暖意,包裹了他。“我愿意,”他点点头,“我愿意跟着你,做你的司机和助理。”
他轻快地笑了一声。他这个年纪,四十岁了,给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人做助理,他没有人家聪明,也不及人家厉害。他能“助”他什么呢?不过是看着这年轻人身上,像太阳一般发散着热和光,他渴望着这些热和光,舍不得离开罢了。严明好象能读到他心里的想法,微笑着说:“红兵大哥,我不过是个乡下小子,很多事情上都没经验,你在我身边,我心里就觉得安稳,就有个谱。”
李红兵说:“严明,你聪明,有超出一般人的能力,而且学什么都快。我教不了你什么。不过,只要你需要,我总会跟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