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半年以后，因为使用完了肖西光带来的所有类环氧丙嘧啶，实验暂时告一段落。按照验收程序，肖西光把林权盛带到市心理学会。在那里，两名来自其他科研院所的心理学家对林权盛进行了智力测验和人格测验。市教委也派人来对孩子进行了学习评估。又过了十天，市心理学会完成了初步的研究报告。报告称，被试不仅补上了以往的课程，而且在半年内完成了小学五年级课程的学习，成绩明显超过了他的同龄人。同时，被试的人格发展水平也出现飞跃。他的智力测验从开始时的仅仅95分，提高到110分。注意力、情感控制能力、意志品质等等都超过了实际年龄一到两年。不过，这是睡眠中梦的信息加工作用，还是实验药物的直接作用，目前不清楚。验收专家宣布，该课题极有创造性，建议对此进行扩大和深入地研究。接下来的十天里，课题组名义上的负责人魏教授东奔西走，参加各种学术研讨会，介绍自己如何去拟定这个“极有创造性的研究课题”。肖西光则埋头去整理原始材料，准备拟定一个更大的，有十名儿童被试参考的实验。但这样一来，他不得不再向王明杰讨那种奇药。自从离开公司以来，肖西光几乎没再和王明杰联系。虽然客观事实摆在那里，但他对花掉别人那么多钱却没有回报，在感情上很不安。直到现在，实验结果告一段落，心情放松下来，他才在MSN上点开王明杰的头像。没想到，王明杰刚看了他几段话，立刻打电话来他家，直接问实验结果的细节。“天啊，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王明杰大喜过望：“我就知道，类环氧丙嘧啶这东西不会没有商业价值的。想想，哪个家长都望子成龙。现在有一种货真价实的补脑药，又没有副作用。我们可以把这个市场上所有假货一扫光！就象伟哥把所有假壮阳药一扫光一样那样。”

肖西光不得不承认，老同学的商业头脑自己拍马也赶不上。一个抬荒者的孩子服了半年药，就胜过了实验小学的优等生。单是广告效益就可想而知。“这样吧。我马上在公司作报告，你们的实验结果我们买下来。反正靠那东西你们也发不了财，无非是给专家们添一些虚名。”

肖西光感觉自己又从波谷缓慢升上波峰。正欢喜间，突然，一纸律师函飞到心理学院。律师声称代表“不良心理实验受害人”林权盛，向法院起诉了心理学院。起诉书中声称，受害人长期接受恐怖的人体实验，被迫在刑具一样的椅子上睡眠，身上有许多注射针孔。在接受心理实验后，被试智力发生大幅衰减，并有严重的成瘾反应，已经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目前求学无望，按照精神病院鉴定的损害程度，以及受害人终生收益的推算额，要求心理学院赔付人民币一百五十万元整！“这怎么会？”

肖西光大惊失色，直接找到那个律师。“那种药物根本不会导致这些反应。何况，他刚刚在市心理学会接受过智力测验，智力大幅度提高了。”

律师早有准备，兵来将挡。“这里有精神病院进行了司法精神病鉴定，孩子现在的智商只有八十九分。如此大起大落，说明心理受到了严重损害。先生，你恐怕是对一种新药品的信心太强了吧。”

肖西光拿着鉴定结果的复印件，目瞪口呆。“这……这……这个实验是我设计的，被试是我找的。要赔我赔。不要连累我们学院。”

“算了吧。”

律师并不理睬他的牺牲精神。“你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钱。当初实验合同上盖着你们学院的大印，签字的是你们院长，法人代表，自然要学院来赔。别哭穷，现在大学根本不穷，哪所大学不是一年盖几幢新楼。”

肖西光知道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但这个阴谋是谁设计的呢？林权盛的父母？那对文肓拾荒者吗？还是这个律师？他难道会懂这么专业的生理心理学知识？十四节肖西光再次见到林权盛，已经不是在城市边缘的那个垃圾场，而是几百公里外他的老家。林权盛的父母正在翻修家里的房子。律师已经保证这官司肯定能赢。即使庭外合解，一百万也能拿到手。不然，强势的科研院所对弱势家庭的孩子进行恐怖实验，导致脑功能受损。这种新闻会有许多记者虎狼一样等待着。所以他们不在乎先借万把块钱将旧房翻新。看到肖西光找上门来，那对夫妻二话不说，招呼来周围的乡亲，几个壮汉子把这位瘦弱的副教授挡在路上。“你作啥子？”

林权盛的父亲断喝道。“林权盛在吗？我想见见他。”

肖西光望着这个矮个子，打死他也不相信，这个憨憨的庄稼人能够搞懂那么复杂的法律程序，并且组织起这次合法敲诈。“不行。律师说了，有啥事法庭上见。再不走，莫怪我们不客气！”

肖西光知道自己讨不到好处，只好悻悻地走了。出了村头，忽然，那个憨憨的、如今很显几分神秘的孩子进入他的视线。林权盛正坐在村外的河堤上，面对夕阳，背对着他，拿着一本书在读。是他！没错！肖西光悄悄地摸到他的身后，突然跃过去，抢到孩子面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说，这些是不是你策划的？”

孩子手里的书掉在地上，封面上赫然印着《中小企业上市公司价值分析》！肖西光来之前已经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但他仍然没有意识到，半年里那无数次非凡的梦境，给孩子带来的不仅仅是智力上的飞升，也让他更老练，更镇定，甚至，更狡猾，更凶狠。尽管被突然袭击，但林权盛只是“哦”了一声，看清肖西光不过是一个人后，立刻镇定下来。两只眼睛里冒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老练。“先生，有事吗？”

“实验期间，你一直隐瞒你的梦境没汇报，是吗？”

肖西光喝问。林权盛点点头：“自省报告嘛，出现这类问题很正常！”

肖西光头皮发麻。一个心理学术语这么随便就从孩子嘴里蹦了出来。“你是怎么应付智商测验的？你可以自己控制结果对不对？所谓智力测验，实际上是测量一个孩子和同龄人平均智力测验结果的比值。如果是100分，说明他达到了同龄人的水平。如果一个八岁的孩子通过了十岁的智力测验，结果就是125分。能达到140分以上的被称为天才，人间罕有。由于人发展到一定年龄，智力将不再随年龄增加而增加。原则上智力测验仅对十八岁以下的儿童青少年实施。而站在肖西光面前的这个孩子，智力完全和成年相当。如果真实地完成一次智力测验，将突破了历史上最高的智力测验结果。“这有什么难的。如果换你作智力测验，你可以测出任何结果。”

是的，一个学了二十年心理学的成年人，当然可以在智力测验中获得任何想要的结果。由于恐怖，肖西光的手死拘住林权盛的肩膀。林权盛看了看那只好，冷笑道：“肖老师，我们这里的人不懂青少年保护条例，但他们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欺负一个十岁的孩子，总会激起天生的正义感吧？”

肖西光放开他，退后几步，呆在那里。那个孩子，或者说，那个藏在孩子躯壳里，用半年时间长成的大人打量了一下他，轻蔑地说道：“好，看来你没有暗中佩带采访机之类的东西。这样我倒可以对你讲几句心里话。看来，你对自己的实验很自信。甚至你猜到了真相，只不过太晚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骗我们的？”

“我记不清了，实验开始一两周吧。算不上骗，我从来没相信过你们。一个拾荒的孩子突然被请来好吃好喝，肯定不是为了我好。”

肖西光哑口无言。是啊，他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孩子献给科学事业呢？还不是怕肖明受到潜在的副作用伤害，而这个拾荒人的孩子受不受伤害，他可以不担心！“我读了许多心理学专业书。你助手碰到过几次，但他们没在意，以为我在看图片。你现在还不知道实验错在哪里了吗？让我指点你一个专业上的失误。你灌给我的那些识记材料，比如小学教材一类，我在睡眠时当然也在加工。但加工最多的其实是我自己的生活遭遇。我在平时听你们发议论，你们当着我的面谈社会问题，谈贫富差距，议论学院的头头，诸如此类的话题才是我感兴趣的。因为那才真正和我的问题有关。那就是我能从这个实验里得到什么！用心理学的术语就叫做“意义识记”，或者“情感记忆”吧。我一个小学二年级就失学的孩子，读那些课本有什么用？我为什么关心它们。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想不出，你还有资格后悔吗？”

“林……先生……”肖西光听到自己嘴里吐出这个词，更平添了几分恐怖感。但他已经不能不把对方当“先生”。“请你高抬贵手撤诉吧。我们学院不是企业单位，不可能赔付那多么的。”

肖西光一下子垮下来。“实际上，如果你们给到那个价位的八成，咱们就可以庭外和解。”

听到他的哀求，这位读过许多哈佛管理案例的孩子，这位读了许多伤害案例的原告，给了他一个不大的回旋余地。“可是，你这样做，我的饭碗就丢了。”

“我不可能再退步。”

那个孩子回过头，指了指背后贫瘠的村庄。“这是我离开家乡的最好机会。再说，我已经停药二十天了，再没有以前那种梦境，我至少要给自己留下买药的钱。这么阴险的世界，我还要更多的智慧才能对付。至于你——”肖西光惨然一笑。“呵呵，我服了你了，但是，你下手太早了。你知道嘛，世界上除了绿色生命公司，再没有别人批量加工这种东西。它还没有商业化。而公司已经邀请我重新进行人体实验。你就是最好的被试。我本来准备带你去绿色生命公司，继续一两年的实验，看你的智慧能达到什么程度。那样，你不仅会继续注射它，而且你还可以事后更大地敲诈一笔。一家创投企业可比一所学院有钱得多。”

“啊！”

林权盛胀红了脸，然后又变得呆若木鸡。这让肖西光多少找回些心理平衡。智慧可以凭药物突飞猛进，修养可不行。这个孩子还没有增生出和智慧相匹配的修养。“现在你只能停在这个智慧水平了。”

肖西光转过身，用逃的速度离开了他创造的小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