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人嚎啕大哭，双手不住捶打自己胸口，几乎泣不成声，只不住的重复同一句话，“还我女儿，还我女儿……”楚常云听得心中越发不解，只眉头紧皱，“你女儿是谁？”

对方披头散发，只顾哭嚎，根本无暇回话。楚常云看向一旁的管家，厉声道：“她女儿是谁？”

管家脸色有些发白，颤着声音道：“好像是……好像是……”后面的话他吞吐几次，依旧是不敢说出。楚常云早已没了耐性，怒气冲冲道：“是谁？”

那管家吓得一哆嗦，脱口而出道：“……是那位紫苑姑娘。”

“紫苑？紫苑？”

楚常云重复了几句，神色颇为费解，“这名字听着倒是挺耳熟的。”

但是心中疑惑更甚，府里这么多下人，他怎么会对一个小丫鬟的名字耳熟。他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楚浔早已惨白的脸色，并着额头上的涔涔冷汗，越发显得神色怪异。管家看一眼那低声哭泣的老妇人，凑上前来，压低了声线，“老爷您忘了么？就是浔公子当时闹得很大的那件事，那丫鬟就是紫苑，后来被大夫人鞭笞四十，那行刑的人下手不轻，她一个小姑娘没熬过去，当时就给打死了。”

楚常云记得之前那件事，但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后果，脸色登时白了几分，厉声道：“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人来告诉我？”

要知道楚府向来在外宽容为怀，逼死下人这样的事若是传出来，让自己的面子往哪儿搁？管家的脸色为难几分，声音更是发虚：“也许是夫人自己处理了，不想给您添麻烦吧。”

楚常云立即便是明白了，但同时他几乎是要气急败坏了，“这怎么能算是麻烦？如今闹成这样人尽皆知，倒是叫我如何收场？”

旁侧有位官僚看不下去，上前扶了一把那老妇人，好心劝道：“这位老人家，有什么话慢慢说，您这样言辞不详，我们也不能帮到您什么啊。”

那妇人像是拿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揪住对方的袍角，哭诉道：“这位官爷，我女儿本在楚府做婢女，结果被楚府公子看上，楚家夫人为了拆散他们，想尽办法，活活害死了我的女儿……”她哽咽了声线，似乎再也说不下去，只捶胸伏地，呜呜哭道：“我苦命的女儿啊，你就这般走了，叫做娘的可怎么活……”在场之人皆是面面相觑，纷纷抬眼朝后看。楚府的公子，既然那位姨娘腹中的孩子还未出生，那就只有楚浔一位了，虽说私通婢女是各族大府内常有的事，但大家一般都心照不宣的秘而不宣，私底下抬个姨娘便也算了，像这样闹出人命，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惹人闲话的倒是头一遭。官员大臣们碍于楚常云在场倒是不敢多加议论，围观的百姓也管不了那么多，一个个指指点点，唾沫星子几乎就要飞到楚常云的脸上。“这不摆明了是在欺负老百姓啊，还是做大官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看人家孤儿寡母多可怜，这些当官的真的一个比一个黑，人命在他们看来真的算不得什么。”

“看这楚公子倒是长得人模人样，私底下竟然不干人事，这一府都是黑心，害死了人家姑娘也毫不负责！”

楚浔感受到了周遭的议论，他想反驳几句，无奈站在原地浑身冰冷，脑中更是一片空白，额上冒出涔涔冷汗，看上去倒像是失魂落魄了一般。那管家见情况像是要失控，连忙上前，“这位老人家，有些话不能乱说啊，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紫苑姑娘是在我们府里做了一段时日，但她的死跟我们府的夫人毫无关系啊。”

“呸！”

那老妇人狠狠唾一口，摸一把脸上的泪，咬牙切齿骂道，“谁告诉我的？那事当时你们府里闹得这般大，你们府里谁人不知晓？不过一个个都瞒着掖着，可怜我姑娘，死了都落下个不清白的罪名，黑心烂肝的狗东西，事到如今还为这个没良心的官说话，同是做下人的，这一回死的是我姑娘，下一回死的便是你！”

她指着鼻子骂的声嘶力竭，那管家一缩脖子，到底理亏，不敢再劝半句。不仅是那老妇人，此时她身后原本跪着的一群人也上前，一个个披麻戴孝的在楚常云面前跪下，不住叩首，口中哭喊道：“我们百姓命贱，但也知道是非黑白，还请老爷给我们村的紫苑姑娘做主！”

那喊声震天响，这下议论的百姓更加笃定了。“你看他那个心虚的模样，这事儿摆明了就是他做的。”

“可不是嘛，没想到这些当官的都是这般草芥人命，还说什么心系百姓，我看都是莫大的笑话。”

楚常云一向讲究人前的面子，哪里受得了这份屈辱，只见他脸色铁青，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双手握拳，双目赤红，额头上青筋直跳，他深呼吸几次，好不容易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回头狠狠瞪一眼楚浔，只恨不得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碎尸万段。这个儿子让自己在百官面前受了这么大的屈辱，对于将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来说，几乎是要了他的命。楚浔意识到了什么，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父亲，是孩儿做错了，父亲饶命！”

他哭的涕泪满脸，又耷拉着头，往日的威风半点都不见，倒像是丧家之犬的模样。众官员中早有人等着看楚常云的笑话，此时见他闹出这般丑事，心中顿时舒爽，只假惺惺的上前劝慰几句：“楚宰相，年轻人年少气盛，难免会做错事，您就看在他是您儿子的份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妇人也算是可怜，您就当安慰安慰，给人家赔点钱就算了吧。”

这些话不说还好，一说便是惹了众怒。“这些当官的可真是没良心，人家死了姑娘，他就那么轻描淡写的想敷衍过去。”

“果真没一个好东西，我看这官官相护，百姓真是命如蝼蚁！”

楚常云平白挨了这顿骂，脸色已是青一阵白一阵，往日的威严消失殆尽，说不出一句话。那地上跪着的妇人听到这里，立马抬头哭喊道：“我一个半老妇人，却也知道不发昧着良心的财，再说我的女儿都死了，我如今要那么多钱财做什么？只要我的女儿回来，其余的什么都不求了。”

这话说的可怜又悲惨，她身后的人群也跟着哭道：“求求老爷，给一个说法吧。”

又有奔丧的唢呐锣鼓声响起，并着一阵阵的哭喊声，不知道谁拿了一堆纸钱在旁边烧了，天稍起风，那纸钱灰吹的满天都是，呛得人一阵阵咳嗽。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简直就像是一场莫大的笑话。现场这么多人，更是有不少上位者，大家都亲眼看着这些，难免不会有人心生旁的想法，这样下去迟早会传到上殿那个九五之尊的耳里，陛下早就想找借口拿捏自己，若是这事处理不好，自己的仕途只怕也是到头了，事到如今，只有弃卒保车，虽说楚浔是自己的儿子，但若是要自己赔上仕途和整个家族去救他，那也是定不愿意的，眼下芸娘腹中的孩儿也会出生，到时候悉心培育未必就不会成大器。短短十几秒，楚常云的脑中已有百种想法闪过，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煞气，暗自下了决定。楚浔见自己的父亲一言不发，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他知道自己惹下大祸，登时心生惧怕，跪着上前，揪住自己父亲袍角，不住哭道：“父亲，孩儿知错了，求父亲原谅孩儿，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再也不敢了。”

楚常云再也按捺不住，反手一个巴掌摔在楚浔身上，厉声道：“孽障！这些都是你做的孽！平日里给我丢人现眼便也罢了，如今还敢惹上人命官司了！”

“这个人就是楚家公子，大家记着这面孔。”

现场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原本便是怒气难平的百姓顿时被点燃，一个个冲上前来，推攘不已，府里的侍卫立即站了出来，想要阻拦人群，原本站在门口的官员下意识后退，场面一度陷入混乱。这样下去，只怕会越闹越大。楚常云连声道：“大家冷静一下，大家冷静一下。”

好不容易等人群安静了点，他上前大声道：“此事确实是我楚府做错，我楚某人这么多年来教子无方，但也不会包庇小儿，一定会查明真相，给大家一个交代，还请大家放心。”

有人高声道：“我们凭什么信你？谁知道你会不会暗地里串通勾结，就把这件事蒙混过去了。”

楚常云抿了抿唇，面色异常严肃，“就算大家不信赖我，在场还有这么多官员同僚，他们也能做个见证，我楚常云为官多年，从来不做那些不齿的勾当，此事我会直接移交给府尹处理，若是有半分偏袒，天地不容。”

这便是发的重誓了。人群依旧愤愤，却也只能就此作罢。楚常云上前扶起那个悲痛欲绝的妇人，劝道：“老妈妈，您年迈丧女，此事还因我楚府而起，我实属痛心，但还请您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但我一定给您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