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一腔春色,窗外自悲凉。冷少卿歪坐在一颗歪脖子树上,树和人都是歪的,可是月色下就像是天宫仙人,自有一派仙姿。那树不够茁壮,殷霜怕再站一个树枝就断了。便搬了梯子爬来,站在梯子上,递了一壶酒给他:“阁主在看什么?”
冷少卿看着墙外:“看一眼这十里红妆。”
殷霜抿抿唇:"阁主既然成全他们,又何必再生惆怅。"“我又不是和尚,还不能惆怅了?”
“我只是觉得阁主对王妃本无僭越意,又何必做出一副伤心人的样子。”
冷少卿一愣:“本无僭越意?”
“是啊,阁主对王妃其实并无男女之情。也许有,但退一分少,进一分满,比友人更近,与爱人又远,倒似乎更像亲人。”
“亲人么?”
冷少卿有些恍惚。他对兰司羽很敬佩,她跟任何女人都不一样,她不害怕和离,不害怕成为弃妇,不害怕孩子没有爹,更不害怕自己生路难难。她敢爱敢恨,爱的时候热恋奔放,放手的时候干净利落。她一手医术卓绝,不惧怕他阴狠毒辣,看穿他算计背后的不安。这样通透、聪明、勇敢、坚强的人,还很美貌。自然是当家主母的不二人选。因为她心中有他人,所以他冷少卿也不愿做撬人墙角之事。所以……他与她,竟无儿女之情?冷少卿觉得有些不能接受。他接过殷霜手里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口:“我近日便回江南,你便留在京中吧。年纪不少了,京中官眷多,你可寻个良人。”
殷霜摇了摇头:“我都是个二十多的老姑娘了,京城公子瞧不上我。”
冷少卿淡道:“你爹侍卫总管,京中多少人都想巴结。”
“阁主也说了是巴结。我爹做得了侍卫总管,我又做不了。将来没了爹爹,便没用了。”
殷霜说的随意,冷少卿听着有些不是滋味:“女孩子总归得有个归宿,不要相公生个睿儿钰儿那样的孩子养着玩也有趣。”
殷霜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拳头:“我还是跟以前跟着阁主浪迹江湖,跟以前一样,不会打扰阁主。”
“以前你跟着我说是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这些年救命之恩你也报完了。去留自随意。你来,麒麟阁和冷家都随时欢迎,你走也不会有人拦你。”
殷霜很想说她想被拦着,想被人拉着说不要走。冷少卿飞离树枝,殷霜看着那道白影,默默叹了口气。他总是走的那样猝不及防。不过没关系,她一直想要的,也就是跟上他的背影罢了。入了夜,安静的王府角落发现一声声若有似无的悲鸣。主院离地远,听不清,但住的近的下人听见了,辗转着睡不着。起床披衣去了馨妃院。兰司情一看到脸进来,立刻着急地问:“王府为什么会有锣鼓声,是不是王爷又娶了侧妃?娶的是谁?”
下人看着她这副模样,厌恶训斥道:“什么娶侧妃,我们王爷重新迎娶了王妃娘娘。”
兰司情猛地抬起头,侧着耳朵激动地吼着:“娶谁?王爷娶谁?”
下人不耐烦道:“娶王妃,重新迎娶兰相嫡女为王妃。八台大轿,京城十里红妆,少年兵当场演兵,众将士身披红衣接出红妆一里,王妃娘娘的花轿自众将士头上过。王爷还当志所有人的面宣了誓,若是再娶侧妃收通房,自贬为庶民。”
兰司情就像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呆呆地杵在原地。下人见她不说话,啐了她一口:“你可别再叫了,一会叫来别人,说不准打你一顿。”
兰司情在下人走后半晌才缓缓回过神来。这六年来她活的生不如死,可是这六年来夜宸渊也活的像个行尸走肉,兰司羽化成了一碗灰。这么算下来,到最后,她还是最大的赢家。兰司羽死了,夜宸渊死不如死,便是她一手造成的,她才是那个胜利者。因为这样想,她才能活到现在,她只要比兰司羽多活一天,她就赢得更多。可是现在兰司羽回来了,她竟然还活着,她还活的这么好,她还有一对龙凤胎,她还在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十里红妆。凭什么,凭什么他们恩爱着,她要受着苦。凭什么!明明她才是嫡女,明明最开始的时候得到夜宸渊所有宠爱的人是她,千金的衣裙,夜宸渊眼都不眨就给她买了。凭什么他可以理所当然的抛弃她,凭什么他们在笑,她在哭!她跟兰司羽斗了一辈子,她不会就这么认输。哪怕她现在一无所有,她还有这条命!她要化成厉鬼,搅了她这良辰吉时。兰司情拖着残躯爬到兰司羽的墓碑前,头重重砸在墓碑上,鲜血流出。她颤抖着把自己的鼻子贴过去,就着鲜血,颤抖着写下几个字:“兰司羽,不得好死!”
然后她看着那几个血字癫狂地仰天大笑,然后用锁着双手的锁链圈住了自己的脖子。她心中存着一丝侥幸,兰司羽不是自缢之后才拥有了医术么?她现在孤注一掷,希望老天爷眷顾。但老天爷并没有如她的愿意,兰司情自缢后不但没有得到医术醒来,也没有让兰司羽受到惊吓。给兰司情送饭的下人发现她自缢后,立刻悄悄地通知了管家,管家一边让人去通知相府,一边让人把尸体运出城外兰家墓园,让大家一定要做的干净利落,不要冲撞王妃。王府的人这六年来都期盼着王妃能回来,自然听命。还是后来兰司羽想起来跟夜宸渊说把兰司情送去庄子,夜宸渊才告诉她兰司情自缢的消息。“原不想让你知道的,怕你心软。”
兰司羽其实无所谓,她是偶尔有点圣母,但她并不同情兰司情,尤其是兰司情见到自己时那种恨不得立刻杀了她的样子,让她生不出任何悲悯之心。更何况,兰司情还拿孩子威胁过她。消息传到相府,兰相并没有过多伤心,反而有些解脱。那样不人不鬼的活着,他每次去看兰司情的时候都很不是滋味。特别是,他发现兰司情仿佛像一只凶兽,不断滋生出恨意,根本听不进他一分劝。但凡她有悔过之心,他也能在求求情。“司情是故意在司羽大喜的日子添堵啊。她到现在还不放不下那些不属于她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