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除夕，先帝已先逝，太后娘娘亦无心操办这家宴，便由武帝代劳，请了几位太妃，还有尚年幼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在他的金阳殿热闹一番，月儿自然也有其中。傍晚御厨房送来晚膳的时候，千漪看到满桌子佳肴，不禁苦笑道：“进宫这些年，待月儿懂事那年被太后传去过除夕后，这还是头一遭有人陪我过。”

千如不禁觉得有些辛酸，这些日子下来，她不仅发现武帝是个明君，她还发现，她的大姐远不如府中之人想象中的那样风光，甚至，连她的笑容里都似乎透着一些凄凉。自从十岁那年上了云鹰峰，千如的除夕夜便是与寒晔一起过的，两个人吃好喝好，寒晔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考她，也会带给她一些从未曾见到过的惊喜。有一年，他就像变戏法一般，自己做出那绚烂的烟火，与她一同在云鹰峰顶上放，说是赠于她的除夕礼物，千如觉得，这远比武帝送的夜明珠来得珍贵。“姐姐，你为何不与月儿一同前去金阳殿？”

待送膳的公公收好食盒离开，千如同千漪一同摆放着碗筷，就闲聊了起来。千漪笑了笑，“我不喜欢太吵闹的地方，一个人其实也挺好的。”

千如也不多问，拿过武帝赏赐给各宫的陈年佳酿，让小宫女取来两个酒杯后，便放她们回去过除夕，这大过年的，就不必留在漪云殿里伺候了。然后她晃着酒壶对千漪道：“姐姐，不如我们今日一醉方休吧，爹娘和师兄都不许我喝酒，说姑娘家在外头喝醉了，不安全，可现在是在皇宫里头，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你就陪我喝上一回吧。”

鼻尖有阵阵酒香飘来，千漪笑着执起酒杯，心想：罢了，也就放肆这一回吧，等千如替她斟满，她以袖掩面，一饮而尽。武帝御赐的佳酿，虽入口不烈，却后劲十足，才三杯入腹，两人便有些上头，千漪微微叹息：“为何不带我一起走……为何不带我一起走……”说着，她的脸上便有泪水滑落，她软软地趴在桌上，口中一直反复地念叨着方才的那一句话。千如更不胜酒力，千漪说了些什么，她并未在意，好在她有一身武功底子，用内力散了散酒气，只是觉得头还是有些晕，想要出去透透气。乍一开门，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千如拢了拢衣领，小心地一脚一脚踩在雪地里。漪云殿的后院是先帝按着胤府的陈设替千漪重新修葺的，这里的一草一木，也让千如仿佛觉得自己还是在家中。可即便有了家的感觉，对这除夕的记忆，她能回忆起来的亦只是在十岁前，与四姐和五姐一同守岁，她觉得，云鹰峰似乎更像是自己的家。千如想着儿时的那些丑事，不禁笑了起来，有一年，爹爹给她们发压岁钱，一人十两银子，千如那时还小，一个没拿稳，银子便落进了雪地里。她站到雪地里，伸手去捡，却捡起了一捧接着一捧被积雪压跨的枯草，就是没有那十两银子，她便急得哭了起来。爹爹忙让人取来十两金子给她，可她还是哭个不停，说就要跟姐姐一样的，不要金子，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金子可以银子贵重许多。还有一年，千如玩雪玩过了头，小手肿胀得几乎看不清原本的样子，胤夫人急哭了，一宿都帮她上药、换药、捂手，幸亏处理得即时，这才没留下什么病根。在外头吹着冷风，头还是有些晕，千如一不留心，脚下一滑，跌进了一个雪窟窿，她胡乱地抓着身边可以借力的东西，却一抓一个空，挣扎许久，隐隐见到一丝火光，手被人握住，那人力气很大，直接将她拎出了雪窟窿。刚从雪窟窿里爬上来，火光映得千如的脸格外烫，她定睛看了看她的救命恩人，然后抱拳道：“秦统领，多谢救命之恩。”

秦渊笑了笑：“这是漪云殿的除夕风俗吗？我上任两年，在这里救了两个人。”

千如也跟着笑了起来，酒劲上来了，想到什么便说了什么：“你可知，月儿那丫头，早把你这个救命恩人放在心上了，巴不得她皇帝哥哥赶紧赐婚呢。”

秦渊似乎靠近了一些，问道：“那你呢？”

千如一愣，挠头，羞涩地笑了笑：“我有心上人，我答应了寒晔要等他，哪怕真的等足十年，我也必须等啊，再说，我爹爹跟你爷爷是世仇，我可不想仇上加仇。”

秦渊突然大笑起来：“好一个仇上加仇，胤千如，你这酒后真是吐了真言啊，不管怎样，你依旧是我佩服的巾帼英雄，你与寒晔，倒也般配，我祝福你们。”

千如胡乱地道了谢，便揉了揉眼睛，一步一步，小心地走回去。待千如折回时，千漪已经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千如自己也喝得有些醉，使不上力，扶不动她，也不好让御林军那些男子来帮忙。她忙喝下一大杯凉水，清醒些之后，再将千漪扶起，两人一步一晃地倒在了软塌上，千如再也走不动了，双眸一闭，不管那许多了，万事还等睡醒再说。千如醒来时，已是在她自己的床上，小宫女端着一碗汤药站在床前，见她醒来，便上前伺候。千如一看那汤药，再一闻，便皱起眉，在自己府上，娘亲会准备一罐蜜饯，在云鹰峰上，寒晔会在药里加蜜糖，可这一碗，又黑又臭，让她怎么能喝得下去？她拧起眉毛问道：“这是什么？我为何要喝这个？”

小宫女回道：“御林军的秦统领说，昨日夜里姑娘不慎跌进雪窟窿里，怕姑娘染了风寒，特意让奴婢准备姜汤，给姑娘去去寒气。”

秦渊？雪窟窿？自己还跌了进去？千如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对昨日夜里发生的事情，实在记不太清了，她接过药碗，“你去问一问秦统领，我昨日跌落的，可是去年月公主跌入的那个雪窟窿？如果是的话，待雪融了，让内务府赶紧派人来修葺，以免再有人不慎跌落。”

小宫女未迈开腿，还是定定地看着千如，千如瞥了她一眼：“还不快去。”

小宫女无奈，只好前去询问，待她一走，千如立刻起身将整碗姜汤倒向窗外，然后回床上躺好，等着小宫女回来收拾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