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如此，都是我这姐姐的错，若不是她跑去太后跟前，说自己已非处子之身，也不会害得你要去替她和亲，妹妹，是姐姐对不住你，你心里不开心，便哭出来吧，不要强忍着。”

千漪说着，又抽泣起来，千如发现，让她消瘦的，并不单单是月儿要去和亲一事，她这个亲妹妹，被自己的闺女算计，也让她愧疚得紧。千如苦笑，心想，月儿还真是够狠的，如此有损名节之话，她也说得出口，后宫重地，此类伤风败俗之事，是会受到严惩的。可若不是月儿的狠，她亦是出不了皇宫的，也许真是世间万般皆有定数吧。在云鹰峰时，寒晔曾经教过她，凡事都讲一个转机，有时看似走向绝境，实则，峰回路转的契机就在前头，只不过，有些人放弃得过早，未等契机到来前，已早早地认定并接受了这场败局。而有些人，从不认命，哪怕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勇敢地往前看，抓住了机会，扭转乾坤，方能反败为胜。千如扶起月儿，替她拍去身上的尘土：“往后记得要好生孝敬你的母妃，我走了之后，胤府就交给你了，往后不管是嫁人也好，招驸马进宫也好，都要好好照顾胤府上下的所有人。”

月儿又是一跪，便是嘤嘤地哭了起来：“我往日里那般对你，你竟然也不恼我？此番是我在太后面前举荐的你，是我不愿意去和亲，又断了你与你师兄的姻缘，你居然不怪我？”

“怪你又有何用？”

千如面上淡然一笑，寒晔也说过，有时候，以德报怨，才会让人无地自容。千如倒不是希望月儿无地自容，她只是想要让她真正地内疚并觉悟，往后不再与人为恶，好好地做一个心地善良的公主，好好地择一位夫婿，好好地过她的日子。于月儿，如此小惩大戒，便已足矣。千如启程前往罗刹国的这一日，万里无云，据说这是罗刹国国师夜观星象多日才挑选出来的吉日，百年难得一遇。千如一早便被宫里头派来的宫女们团团围住，沐浴、更衣、梳妆，足足折腾一个时辰，她这一身行头，怎一个隆重了得。武帝并未替她当众送行，而是让小喜子将她唤到了金阳殿。千如发现，这才两日不见，武帝的眼中布满血丝，见她来了，他屏退身边的人，缓缓走向她，随后，紧紧地抱住了她，在她耳边低诉：“一路上好生保护自己，我定会派人救你回来，等着我。”

千如一惊，忙想挣脱，却终是挣不开武帝牢牢抱住她的双臂，她忙道：“圣上千万不要因为我引起两国的战事，我军攻打西域已是损兵折将，再经不起罗刹的挑衅了。”

然而千如不知，此时武帝的耳边，太后昨日所说的话，一直挥散不去，惹得他又是一阵头疼。“你已经被胤千如迷得神志不清，此女若是不送走，哀家便只好赐她毒酒，熙儿，你自己考虑吧。”

千如不再多说什么，轻轻地回抱着他，也许这一刻的柔情，于他二人而言，便是一生的诀别，他虽设计她与寒晔二人，在宫中却也保护过她多次，恩仇相抵，除去个人情仇，他总归是个明君。千如道：“圣上，我能否最后求你一件事？”

武帝语气平淡，只说了一个字“好”。千如道：“待你充实后宫那一日，能否立嫣儿为妃？”

“好。”

武帝紧了紧双臂，“我答应你，不必等到充实后宫的那一日，我改日便立她为妃，你也得答应我，待我接你回来之日，你做我的皇后。”

千如不知该如何作答，隐约觉得自己肩上有一丝滚烫，武帝松开了她，迅速背过身去，然后唤来了小喜子，送她出宫。千如方才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倾泻而下，前几日在自家府上，已经哭过太多回，且不管她是真的去和亲，还是只为逃离皇宫。这一去，与家人再见的机会恐怕都是遥遥无期，她舍不得娘亲，舍不得四姐与五姐，舍不得胤府上上下下的所有人。她担忧，大宁与西域一战，已是如火如荼，若是她逃走，那罗刹国是否会与西域夹击我军？而她，是否真的会遗臭万年？后来千如问过百里无忧与寒晔，若是她选择当武帝的妃子，是不是就可以安然无事？或是选择老老实实嫁去罗刹，是不是就能流芳百世？百里无忧的回答只有两个字“无聊”，寒晔倒是很认真地回答她：“你或是嫁给寒晔，那我便不惜一切代价夺回皇位，你若是嫁去罗刹，那我便先夺回皇位，然后踏平罗刹，接你回来。”

所以，后来千如觉得自己虽不至流芳百世，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她本就觉得对不住武帝，若是寒晔再抢了他的皇位，不就更对不住人家了？前来送行的胤夫人同千如的几位姐姐依旧抹着眼泪，即便是见不着面，千漪至少留在大宁，随夫守边疆的千婉，亦是在大宁的国土之上，可千如远嫁罗刹，便是连挂念，也是遥不可及的。四姐和五姐上前抱住了千如，泣不成声。千如拍着她们的肩膀：“爹和娘就有劳二位姐姐了。”

这不说倒还好，一说起来，胤夫人那头哭得更为惨烈。千如素来不喜欢这样的场面，这会儿她本已伤心至极，却不能让自己再哭出来，皇家最忌讳在办喜事的时候哭哭啼啼，不吉利。千如上前一跪：“娘，姐姐，我会好好的，你们不必担心我。”

说完，她便跑出了金阳殿的宫门，不能回头，她只怕这一回头，自己便会忍不住又要落泪。事到如今，她也已经回不了头，唯有大胆地往前走。与她迎面走来的，正是罗刹使节一行人，三王子见着千如，恭敬地鞠了一躬，道：“郡主，我们启程吧。”

千如点了点头，在随从的搀扶下，跨上了马车。此番以郡主之礼远赴罗刹和亲，大宁国不仅以万两黄金作为陪嫁，更是让御林军开道，文武百官送行，十里红妆，场面颇为恢宏。千如坐在马车里，她明明离寒晔越来越近，离自由也越来越近，可陌生的随行之人，陌生的路途，陌生的一切未知情形，让她不禁有些不安。这人只要一不安，就容易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