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她已经快忘记轿子是什么样了,上了轿甚至有种错觉,自己还在齐国,那个平安的地方。轿子摇摇晃晃。在帐篷前落下,袁叶离单独一人走进帐里去。帐篷里很大,坐在首席的是齐国使者和宏国将军南宫宇。他们俩相对而坐,却并不谈笑风生。其他将领也差不多,而且一脸肃穆,酒菜尚且完好。所谓声色犬马,谈笑风生,在两国交战且宏国落败的情况下,自然都沦为了虚影。但让袁叶离惊讶的,却并不是这些。见到她,南宫宇笑了笑,向她招手:“来,过来。”
笑得很假,仿佛要在旁人面前做出一副,他喜欢袁叶离的样子来。这模样让袁叶离觉得难受,于是她不往前,就站在原地。旁边的使者笑道:“将军,这是谁?”
两人都在假装不认识对方。袁叶离震惊于一件事:来的人竟然是袁辰玉!为何会将他找来?是,坐在那里的使者,是她袁叶离的弟弟。他坐在那里,端起酒杯,仿佛在等待南宫宇的回答。南宫宇不需犹豫就开了口:“是你们齐国的王妃,卫晟云的发妻。”
庭中当即一片哗然。齐国王妃在的消息,南宫宇一直死死拦着,除了少数的一些人,根本没有时间在意这些事情。而袁辰玉微笑,全然不似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将军真是好本事,连王妃都抓来了。是打算拿她来换失去的城池么?”
袁辰玉问的直白,他不怕南宫宇会再次将他丢进油锅。人做过一次的事情,多半不会重复做第二次了。但看见姐姐,还是觉得有几分心酸。袁叶离瘦了许多,而且脚上受伤,可以看出是南宫宇为了防止她逃离,才下的手。这些日子以来,他过得一点也不好。京城和各地的内乱,让朝廷完全乱成了一锅粥,不比卫越辰在位时好多少。新升官的洛尘却完全没了完全的风度和能力,尸位素餐。他不经意之间,发现洛尘竟然参与了对各方势力的挑拨,甚至在卫晟云登基时就向宏国透露了消息。洛尘的背叛,对于他来说是全无预兆的,他不知洛尘毁了宁王,挑拨宁王和卫晟云的关系,更不知他私底下与宏国有往来,从开始时就不怀好意。他本来就是谨慎的性子,永远只想着明哲保身,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些什么,就被人找到了前线。找他的人是白鹭。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小丫鬟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留在袁叶离身边让她增添了信心,本就是成长期的小丫头,更是学了一身好功夫。她很简短地说完了整件事情,以近乎平等的姿态。他不擅长强出头,但白鹭显然是不许他临阵退缩的。她说:“少爷,你说的事情,陛下在前线已经想到了。”
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他袁辰玉要送去的消息是无关紧要的。白鹭继续:“奴婢只是小姐的奴婢,不是少爷你的。如今还听少爷的话,也是因为小姐,”这个丫头笑了一下,特别苦涩:“白鹭笨嘴拙舌,说不清楚。”
白鹭起身,给他行了一个礼。再此之前,他从来没有看过她一眼,只以为她是个叽叽喳喳胸无大志的小姑娘。最终他道:“好,我会去。”
其实他并没有想到,为何此行非要袁辰玉。洛尘已经叛国,而卫晟云的手下,又有哪一个真正关心袁叶离?更不会有人愿意配合这个计划,冒着被斩的风险,去劝宏国投降。其实那好听的叫议和,但单单从地图上算,他们都已经赢了一截。当然,袁辰玉没有想到这些。直到看见自己姐姐的那一刻,他才明白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以前曾经纠结于一件事:人都是怎么习惯自己的新身份的?最后他知道了。根本不需要习惯,因为重大的责任已经压在你的肩膀上。她的姐姐,嫁为王妃之前或许只是个少女。但嫁入王府以后,就是卫越辰的刁难。直到如今,身在敌军之中……幽禁王府的王妃,身在敌军的俘虏。你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必须面对迎面而至的利刃。他低头笑了笑,男人果然应该上战场一趟。可惜他的觉悟已经迟了。帐篷之中,美酒佳肴。南宫宇微笑:“晟王妃怎么不过来?”
“将军说话,未免太不讲道理。”
袁叶离面无表情,甚至不肯露出一个笑容给南宫宇看:“我非宏国人,为何要听从将军所言?”
这里是前线。她如果笑了,那就是投敌。南宫宇面色一沉,慢慢道:“可王妃已身在敌营,难道不曾听过一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们俩完全没有要认同对方的意思。人人都看得出,袁叶离脚上包裹着绷带,而且渗血,双脚明显是新伤。顿时窃窃私语起来。直到南宫宇一拍桌,才镇住了全场。他道:“既然王妃不愿意,那就将王妃押过来!”
袁叶离依旧站在原地,不肯多动一步。此时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开始时那只是想法,但现在已经差不多要成真。她早就想过了的,如果南宫宇真的要将她推上去,做一个靶子,那她就挑一个最好的时机,咬舌自尽。就在此时,袁辰玉忽然开口:“将军若是想让小子看看王妃的模样,小子觉得不必了。”
他笑,明显是强撑着的:“王妃倾国倾城貌,让小子看清了可不是玷污?”
他不是逢场作戏的料子,如今说起谎话来,心底终究有些慌张,但想到卫越辰在位那时的凶险,竟然又强自压了下来。然后一个转折,他下一句话却转了立场。“不过,还是要多谢将军好意。却不知将军,可知道何谓诱敌深入,战略后退?”
这话说的慢悠悠,仿佛半点不着急。南宫宇皱眉:“自然知道。它们有时候是一样的,退守三里地是为了让敌人前进,堕入陷阱而已。你一个文臣,还知道兵法不成?”
他向来瞧不起文臣,如今这态度就表露了出来。“文臣也不是一无所知的。”
袁辰玉似乎早料到南宫宇会这么说,他淡淡道:“比如三十六计,许多计谋都已经成为典故,在奏折上是常见的。不过南宫家族累世功勋,都是武将,恐怕不清楚。”
仿佛是应在袁辰玉这一句话,帐篷突然掀起,有四五根乱箭射进帐中来。袁辰玉睁大眼,来了!他抛下最后一句话:“三十六计最后一计,叫做走为上着,将军可知?”
反问让南宫宇一时反应不过来,然而袁辰玉已经一脚踩上餐桌,往外跳去,一直奔往帐篷入口。这样看来,他这个使者竟然不是来议和的,而且活脱脱是个逃跑的架势。他这一着来得太快,所有人都没能够抓住自己的武器,甚至听不见外间的喧闹。就看见袁辰玉奔出门口的同时,晟王妃也已经如同脱缰野马一般,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