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才女,相貌与才情为人所称颂。她亡故至今,若是父亲一直不续弦再娶,那就是对亡妻念念不忘,人们会一直记得那位主妇的名声,而这样让族中有几分面子。人们除了争金钱,也就只好争争那几分的薄面了。一旦争到了,便觉得脸上有光,门楣都光彩起来。袁叶离不能说自己不出嫁,她也不会这样说。屋中进来一个妾,也不一定会对她产生什么影响——这个妾的身份会比她尴尬许多,她曾经面对过更为尴尬的情形。她只是想好好听一听,如今族中到底有什么人,能推举给她的父亲了。说到底了,正室夫人就是妇人,妾却只是妾,仅仅是玩意儿。再怎么受宠,也不能让这些名分改过来,因为当有重大场合时候,陪着夫君的永远是正妻。这样一来,门槛就低了许多,他们甚至不太需要考虑出身,只要是能够管好这个院子的人就好了。而且妾,迎进府中,旁人也不能够说多少闲话,在许多人眼里,妾只是一种闲适时候的玩物而已。这话说的简单,但既然是理事,就自然不能够选歌女或者舞女等卖身的贱籍,那些连外室女都不配做。袁叶离听着,几个人说了些话,却也不曾定出人选,不过都是在京中的中等人家,不会提议世家千金。也是,世家千金不会嫁给一个这样老的男人,纵然肯嫁,也多半不会是妾,肯定要做正室。她就有些听不下去了。并不是她真的觉得这些人说话,太过不守规矩。如今死的,不是她的母亲,而是老夫人。如果死的是母亲,那这事或许会容后再议。因为主妇新死,尸骨未寒,就让人娶妾,这未免有些太凉薄,且损阴德。但即使如今死的是祖母,知道这一切合乎规矩,袁叶离也觉得有点难受,至少她不能说一句,如今应当如何如何,又或者他们不合时宜。于是她只是不笑不言,坐在内堂,做一个乖巧的人形木偶,仿佛此时此刻,提线的人没了动作,是以表情都不曾变化。长辈们激烈的商议着,要知道洛原可是这一代官位最高的,他能够娶自己推荐的妾,那简直是他们自己都沾了光。所以一个个,热烈地说着好话,说得太过动听,连他们自己都觉得有几分感动。一群人说得起劲,面带红光,口沫横飞,然而他们身上穿着丧服,屋中布置着丧仪,一屋子都是白色。像一幅不写实的讽刺画。袁叶离微微笑着,她不是愿意多说话的人,如今这样一副模样,已经很勉强了。那位姑母却也始终没说几句话,只是坐在袁叶离身旁。这位姑母人到中年,微微有点胖,所以靠在她身旁,就格外温暖。一直到所有长辈自觉说得差不多,有的应该的做法,日后可从长计议后,他们就离开了内堂。洛原也只是稍微叮嘱女儿几句,也离开了。若是个脆弱些的人,说不得就要为亲人的冷漠垂泪,但袁叶离不是,她习惯了。但只有她的那位姑母,不曾离开。袁叶离以前,与亲人的来往极少,甚至也不曾注意到,她是否有这样一位姑母。她这时候望过来,对她的目光是和蔼的,像是老夫人看她时候那样。袁叶离一时就有些呆愣,看着这位姑母,心中颇为疑惑她留下来是为何。可是这位姑母开口道:“孩子,刚才想必很难受吧?”
袁叶离惯了这样的世道,心中并不觉得悲哀。但此时被人这样一喊,却不由觉得有点难过。她摇头,实话实说,“他们说得对,父亲早已应该纳妾。”
她说她们说得对,却并没有说自己爱听。内堂中布置成了缟素的模样,除了那些桌椅,连摆饰都换了恰当的摆,窗明几净,可天气不暖和,而地板很硬,都不能够给人一丝一毫的温暖。妇人听见这话愣住了,她家的孩子远没有这般懂事。她微笑:“纳妾是纳妾,你是你。”
这样简单的话,谁不会讲,谁不能讲?很普通,甚至像是一种客套,若是换了旁人,也不过是路过闲言一两句。可是妇人的动作和音容笑貌,生生将这句安慰演绎成了温暖。袁叶离一直都没有哭。她一直很坚强,因为她需要坚强。即使是寻不到卫晟云,至多不过因为闲着而有些郁郁寡欢,因为她知道,她只能靠着自己。有些时候,人心被刀片刮惯了,并不觉得什么是疼。她低声道:“是么?”
这就是喜爱这位姑母了。妇人点点头,说的话理所当然:“自然是的。”
说完又苦笑:“你是个好孩子,就当我多管闲事吧。”
袁叶离想起来,这位姑母,是族中数一数二的幸福人,夫妻恩爱,子女和睦,家庭可说是和顺的,这些年来从未有过大争执。袁叶离知道,她是真的在安慰自己,那此时此刻,也就可以接受了吧。幸福的人,往往也乐于将自己的幸福匀给旁人,因着过得好,见得脏事少,也愿意安慰一下。她摇头,“不是多管闲事,”她抬起头来,笑得有些放肆,却是明媚的,又有点苦:“多谢姑母。”
她无以为报,只能言谢了。她起身行了一礼,随后离开这布置得缟素的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