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觉得,自己笑不出来。当你第一次明白这件事时候,就已失去了嬉笑怒骂意气轻狂之能。她将茶杯放下,往椅背上一靠。这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还不算多么难堪,起码她能用这般漂亮的茶杯,蓝色花纹雕刻在精美白瓷之上,一一皆由工匠用心打造,桌椅若是不听话,随时可丢掉重新买一件,而她不是那个随时会被丢弃的人。难怪世间人人都是疲累模样,说起话来实际得不能更实际,因为希望尽快将事情办成,这样不会为难自己与旁人。会闹事的,泰半被人觉得是分不清好歹。她开口,一双凤眼望过去,真是好看精致。她道:“你们……端一道点心上来吧,只要是甜的就好。”
艾琪第一次不曾说什么为难人的话。她忽然清楚,这些人不过是收钱办事,拿着月钱,自然要对主人家好些。不管如何,这就是不会骂人的意思了。而回到院落中的袁叶离,立刻吩咐白鹭去端吃的来。她是大小姐,院落中唯一的姑娘,自然是有自己的小厨房,白鹭匆匆的去了。回来时候,与奴仆一起,端着小菜,卖相精美,教人垂涎。袁叶离一双眼睛亮了,看着白鹭摆筷子布桌,为她夹菜。一顿饱餐以后,她差些忘记早上发生之事。等到碗筷撤下去,白鹭才轻声问:“小姐一口菜都不曾吃?”
她不是问院落中发生何事,仅仅是问小姐为何要多用膳。被这样一问,袁叶离才想起来。她笑得有些苦:“是,一口菜都没吃。”
白鹭一惊,“为何?”
总不见得一个妾,会胆敢与府邸中的大小姐发生冲突?袁叶离喝一口茶,“你见了她就知道,是相熟之人。”
以白鹭的能力,不会想到艾琪身上去,而袁叶离也不会多讲。不是要防范着谁,而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还那么霉气,没人有那个心情去多复述一次。即使她是胜利者,也是一样的。白鹭看着小姐神色,小心翼翼问道:“小姐若是再见她,是否还会如同今日这般?”
袁叶离却是摇了摇头,“不会。”
手中茶杯有点烫,她拿着杯缘,茶水热气冒上来,只觉得脸颊烫烫的好受。白鹭道:“小姐有把握?”
“十成把握自然没有,”袁叶离微笑,“但既然今日有了心理准备,日后再见也会好受些。”
白鹭没有多问,纵然心中好奇妾是谁,但她到底不好越矩,反正都在一个屋檐下,迟早就会相见。袁叶离只是意外,来的妾是艾琪,是以为此慌了神,但若是日后,那就不会了。但她不曾想到的是,日后她和艾琪,竟然是平平和和的没起争执。纵然艾琪脾气依旧不好,对着她也没什么好脸色,但却再也没在旁的事情上为难她。两人不可能交好,也不可能忽视以前的过往,也不过是各自窝在院落里,过自己的日子,除却逢年过节,根本不见面,见面了,也少有冲突。仿佛艾琪忽然不再恨她,而袁叶离本就不愿意主动挑起祸怨,两人就是这样,将日子慢慢地过了下去。袁叶离的两年孝期,过得平平稳稳,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深居简出,少有风波,就是这一家女儿的孝顺了。除出洛府之中,多了个人管家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就在城门口的那幅画像被拆下来,柳叶与傅从都被抓到监牢之中的时候,这件小事却没有几个人关注。是,这是许多人都不稀罕的小事,因为被抓的人只是一个青楼女子,无人知晓她手中握有情蛊。还有另外一个,至关紧要的原因。因为离开京城数年,一直镇守边关的人,终于再一次回到了京城。这一次,宏军再次挑起战端,却也没有能够打下齐国的任何一个城池。凯旋。与数年前一样,凌真将军打败了宏军,再次回到京城中来。可是这一次,却没有满城欢呼,连惯常尖酸刻薄的文人们,都不曾多讲几句挑剔战事结果的话。而这一次,递上来的除了战事结果,还有一份请求卸职的文书。当军队回到京城中时,几乎满城举哀。没有军队胜利的欢呼,没有万人空巷的热闹,甚至没有帝皇脸上的欣喜和无数赏赐,连所谓的加官进爵都显得那样无力而苍白。当帝皇在宫中等候时,脸上的哀色要用尽全力才压得住。因为一个消息,与战胜一起传回了京城。凌真将军在战争中受了重伤,断一臂、盲一眼,双腿尽毁。这位加冕不过数年,兵书还在京城中广为流传,无数英勇传说还被人在无数个日子里讲述,甚至闺中少女都盼望一见的将军……他用自己后半生的残废,换回了这一次战争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