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几句话之间,形势就急转直下,调查荣华楼一案的人倏然间就易了主。淳于炀还摆着一副“请罪”的姿势立在那里,皇帝并未叫他起身,他也倔强的不肯起身。他心中并不认为换一个人便能加快铲除荣华楼的脚步,仲平潜伏筹划了那么久,也只是铲除了荣华楼的分支罢了,那个名叫“姬临川”的杀手,那个伪装成乐师的男人,以及那个在马车中不肯露面的“楼主”,至今都还未见踪影,以淳于靖的身手,碰上他们其中一人,只怕只有受死的份吧?但纵然他内心愤恨不甘,皇帝旨意已下,他又能怎么办呢?抗旨吗?无人看到,淳于炀低垂着的脸紧紧绷着,面容更显得冷肃凛冽了。“好了,老三你起来吧,朕也不是真的要你彻底甩手不干,老四初接手,肯定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得需要你从中指点呢。”
皇帝也知道自己此举似是十分不信任淳于炀,怕淳于炀心中会有芥蒂,他态度很快就缓和了下来:“你们兄弟二人似是从未合作过,这次便当作是合作一回吧。”
淳于靖听后,笑着对淳于炀道:“弟弟鲜少接触江湖上的事,的确有许多地方不懂的,还请三哥不吝赐教。”
淳于炀终于直起身来,极其冷漠地应了一声“嗯”。另一边,东旭王府。“你说什么?”
一颗橙子“啪”地掉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到了屋子的角落里。淳于善的手还保持着抓橙子的姿势,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前厅中央的太监李德才。“李公公,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陛下有旨,令六王爷您掌管今年前往邢州举行秋猎的所有事宜,还请王爷到宫里走一趟,与陛下还有左相商议其中细节。”
李德才十分有耐心地将刚才的话再复述了一遍。淳于善顿时两眼一翻,像是惊吓过度昏了过去。侯在一旁的侍女吓了一跳,慌忙上前去搀扶他,唤道:“王爷,王爷,您还好吗?”
李德才轻咳两声,道:“六王爷,陛下说了,不论您是装病,还是假装受伤,抬也要将您抬到宫里去。”
他话音一落,淳于善“蹭”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用手中折扇狠狠敲了掌心一下,一脸的视死如归:“去就去,不就打猎吗,有什么难的,本王这就入宫!”
李德才眉开眼笑:“六王爷,请。”
淳于善抵达御书房的时候,皇帝正与淳于靖讨论着蜀州干旱的事,而他三哥与左相杵在一旁,一个沉默不语,一个泰然自若,气氛着实有些诡异。不过看到淳于炀也在场,淳于善的心稍微安定了下来,他朝他三哥点了点头,随后便上前朝皇帝道:“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与淳于靖一同回过头来,皇帝道:“你可终于舍得迈进朕这御书房了。”
淳于善也不提秋猎的事,只弯着眼睛站在那里笑。皇帝知道他这儿子最是精明,要让他亲自揽事可谓是难上加难,只能主动道:“李德才都告诉你了罢?此次秋猎,朕要你全权负责。”
淳于善叹道:“父皇明知道儿臣没那个管事的本事,却还要让儿臣接手,就不怕儿臣将事情搞砸了吗?”
“你敢!”
皇帝吹胡子瞪眼道,“秋猎是祭天祈福也是维系中原与北方平衡的大事!你若敢只顾着玩,把事情搞砸了,你就永远也别想回京城了!”
“是是是,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让父皇失望。”
淳于善哀叹一声,敷衍着说道。“未免你途中出什么岔子,本次秋猎朕派了左相协助于你,你有何不明白的,亦或是有需要用人的地方,尽管找左相便是。”
皇帝说道。公孙丞相闻言,拱手朝淳于善行了个礼,笑道:“能与六王爷共事,老夫深感荣幸。”
淳于善连忙道:“左相为人刚正,能力拔群,学生遍布天下,且都乃是人中豪杰,能得左相从旁指点,本王才是荣幸。”
“好了,有什么话,你们回去之后私下再细谈,朕是真的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皇帝满脸倦容的说道。离开御书房,公孙丞相与淳于善约好详谈的时间后,便率先离开了。淳于善心中忌惮淳于靖,便自然而然的与淳于炀走到了一处。“三哥,明日咱们也约个地方好好聊一聊‘荣华楼’的事如何?”
淳于靖的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轻轻掠过,笑着对淳于炀问道。“明日戌时,观海楼寻我。”
淳于炀沉声说道。淳于靖点点头:“好,明日见。”
目送着淳于靖离开,淳于善终于按讷不住心中的好奇,揪着淳于炀问道:“三哥,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父皇怎会忽然想到要将秋猎一事交给我?这差使怎么说也该让太子哥哥去办啊,太子哥哥若是抽不开身,四哥是掌管礼部的,办这事也是理所当然,怎么偏生要选我呢?还有四哥口中的‘荣华楼’又是什么?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问题噼里啪啦像倒豆子一样一个个蹦出来,换做他人早就不耐烦了,但淳于炀的性子格外沉稳,还有耐心给他解释道:“今日早朝,父皇翻出太子前年贪污允州、颍州、沧州三地的河堤款,故意抬高米价发天灾财、并且贪琼林苑四千万辆黄金建造款等证据,当着众臣的面将他责备了一通,罚他禁足在东宫一个月,还将范大人贬为了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
淳于善吓了一跳:“怎会如此?”
“太子被禁足,自然无法再负责今年的秋猎,我本也以为父皇会顺理成章将这事交给四弟,却不想他指名要你去办。”
淳于炀道皱起了眉头,“而本来该由我负责的‘荣华楼’一案,本来只差最后一步便能彻底铲除,却也莫名在这关头,被父皇转给了四弟。”
淳于善只这么一听,心中便如同明镜一般,将皇帝的意图揣测得一清二楚。虽说如今朝堂之上派系林立,各为其主,但这副局面其实是由皇帝一手塑造而成的。当年他为了让太子有危机感,不至于自满得失去自我,便有意扶持淳于靖与之抗衡,却没想到淳于靖的确很有本事,不过短短几年风头就有压过太子的趋势。这一次太子被翻出做了如此失德的事,怕是在百姓和群臣心中早已失去了威信,其中最直接的受益人想必就是淳于靖了,但皇帝肯定不想让淳于靖手中握有太多权利,于是便将他这个闲散王爷也拉出来遛一遛。但又怕淳于靖察觉出这种意图,心生芥蒂,又再从他三哥那里扯了一件差使塞给他,就当做是安慰了。啧,他们一个个都以为自己能翻手覆雨,但追根究底不过都是帝王手中的棋子罢了。可怜他一心想要远离宫中这些勾心斗角,到头来还是迫不得已的被拉了进来。唉……淳于善正想与他三哥感叹一声皇家儿郎难做,抬头便看到庄贤妃身边的大宫女秋露站在前方不远处的转角后面,正眼巴巴地望向他们。淳于炀自然也发现了秋露,他脚步一转,朝着秋露走去,问道:“母妃派你来的?有何要事吗?”
秋露朝他们二人行了宫礼仪,浅笑着道:“娘娘有吩咐,早朝结束后,请三王爷到她那里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