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个。2004年,1月15日。时间来到了冬天,所有人都穿上了棉袄。画面里没有秦泗,也没有李辉,只有两个陌生的新面孔。一个戴着眼镜、留着稀疏的胡渣,另一个皮肤黝黑、笑容憨厚。“周宁哥,你说秦大哥为啥讨厌我啊?”
黑皮肤的人问道。戴眼镜的人笑着回答:“他那人就那样,不是讨厌你,他是脑子里的思想太独特,有太多自己的想法,不喜欢跟人打交道!”
黑皮肤点点头,“但他确实有本事,我以后要是能跟着他多学点东西,也不至于拖大家后腿。”
“录半天了扯他干嘛,赶紧跟你老婆儿子来个合影!”
“好嘞!”
黑皮肤的人憨憨地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张有些褶皱的照片,面对着镜头放在胸前。那照片里有一把长凳,长凳上有三个人,一个黑皮肤男人,一个长相文静的女人,还有一个穿开裆裤的小男孩。“咔嚓”一声后,拍摄完成,黑皮肤高高兴兴地收起了照片。“你老是炫耀老婆儿子,那为啥你亲人信息上连她们的住址都没写啊?”
戴眼镜的人问。“我也不知道她们住哪,我来之前和老婆离婚了,她带走了儿子。”
“那万一哪天你出了意外,组织连你家人都找不到。”
“没事。”
黑皮肤依旧憨憨地笑着,“咱们不是有一个DNA信息库吗,我哪天要是死了,就拿我头上一根头发,或者身上一截骨头,去DNA库里比对,准能找到我儿子。”
直播间里,网友们唏嘘不已。“太狠了,为了保密直接跟老婆离婚!”
“挺好的,至少不会耽误自己老婆,不像某些人,自己离开了还拖着人家,害得人家苦等20年。”
“那啥,各位有没有觉得那张照片很眼熟?”
“那不就是从流浪汉箱子里翻出来那张吗?”
?果然,那不是秦泗的照片,里面的女人和小男孩,也不是秦泗的老婆和儿子。而是他同事、一个同样为祖国奉献了青春的人的妻儿。电脑屏幕前,秦七汐双手低垂,手指不停颤抖。刚才就是这双手,将那张照片撕得粉碎,又撒向了空中。视频画面变得一片漆黑,但并没有结束,进度条还有一半。似乎是经过合成,将两段视频拼接在了一起。后面半段,拍摄在一顶不大不小的帐篷里。坐在镜头前的男人,脖子上缠满了绷带,脸上也打了几个补丁。“今天是2005年,3月26日,早上7点,我是秦泗。”
秦泗面无表情,声音低沉,“如果有天我死了,请看见这个视频的人帮我一个忙。”
说完,他顿了几秒钟,缓缓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依旧是之前那张,但唯一的不同就是染上了鲜血,鲜血将上面那个男人的脸完全遮盖了,只留下一个身体。接着,他又拿出了一截有些焦黑的指骨。“请把这截指骨交给警察,让他们帮忙找一下这个男孩,男孩名叫屈耀华,他的父亲叫屈天杰。”
“跟那个男孩说,他父亲在银行存了钱,留着给他结婚用的。”
“让他把这截指骨葬在家乡雪花山的山顶,他父亲说等以后祖国强大了,他也想看看。还有……他父亲是个英雄!”
他父亲是个英雄,而人往往是在死了之后才能被当作英雄。直播间里,网友们尚未从李辉牺牲的悲伤中脱身,此刻便是悲上加悲。“呜呜呜……为什么啊,总是有人牺牲,他们搞科研的就这么脆弱吗?”
“不是脆弱,而是他们和军人一样,替我们挡在了最前线,没有他们的庇护,我们的生命还会更脆弱。”
“原来我们错怪汐汐老爸了,他带着那张照片和指骨,是为了替死去的战友找儿子!”
在一片哀叹声中,秦七汐的脑袋嗡嗡作响,仿佛里面就要炸开了。她茫然地站起身,失魂落魄地来到之前撕碎照片的地方。在悔恨与愧疚中,她缓缓跪倒在地,脸上的泪水就像江河决堤一样流淌着。她伸出手,一点一点将那些小如针眼的碎片捡起。她哭了,哭得凄婉哀美。“对不起,对不起……”她一边哭,一边不断重复着“对不起”,但那些碎片实在太小太多太杂乱了,怎么也捡不完。捡不完,捡不完,捡不完……“啊!”
终于,一声痛苦的哀嚎,她哭出了声。这一刻她是多么的后悔,多么的无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找不到赎罪的方法。她现在做什么都无济于事。看见女儿如此痛苦,秦泗自然心疼的不行。他急忙拖着沉重的手铐跑到秦七汐身边,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阻止她继续在地上拾捡碎片。但秦七汐将他甩开了,她现在满脑子里都是当时自己将那张照片一把一把撕碎的场景,就像挥之不去的噩梦。这应该是那位烈士生前唯一的精神寄托了吧?为了报效祖国,背井离乡、妻离子散。日思夜想的家人,只能在一张照片上呈现。而她秦七汐,只因为自己的苦与委屈,就愤怒撕碎了别人唯一的念想。试问,她受过的苦与委屈,跟别人相比算得了什么?“小七!小七!我记得,我记得照片的样子!”
秦泗再次拉住了秦七汐的手,嘴里说道:“我能画出来,别捡了,别捡了……”无数个黄昏,秦泗都曾将这张照片拿在手里发呆,在脑海里刻画着屈天杰的脸,想象着用它补上染血的那块,将会是什么样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照片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印在了他的脑中,给他一台电脑,或者一支笔,他就能轻松把它还原。“呼……”秦七汐渐渐安静了下来,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她沉默了良久,说了句“谢谢”。然后她将手臂从秦泗的手中抽离,缓缓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开了……看着女儿的身影再一次离自己远去,秦泗只能无奈叹息。果然,想要取得女儿的原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秦泗也从地上站了起来,随后走到许峰身边,用略带请求的声音说:“那枚指骨,是属于大漠实验基地,猛禽小队队员屈天杰的,恳请警察同志将其带回,在DNA信息库里寻找一个叫屈耀华的20岁男性,他是屈天杰的儿子。”
许峰双脚站定,举起手掌敬了一个礼,“请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刚才视频里的一幕幕,此刻仍然在许峰脑海中回映,无论是屈天杰还是秦泗,在他心中的形象都变得伟岸起来。另一边,回到电脑旁的秦七汐继续开始了直播。在林菁和网友们的安慰下,她收拾好心情,点开了下一条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