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大学北门外,有一条老街,街角有一家面馆。面馆很老,很旧,招牌上的字掉了色,看不清写的什么,里面摆着几张木桌子,也是残破不堪。这家店的老板姓申,别人都叫他老申,七十多岁,个头不高,体型偏瘦,枯黄的脸上长了几块老年斑。此刻正端着一碗热腾腾面,小心翼翼地放在靠近门的木桌上。苏瑄正坐在桌旁,默默注视着远处,在那个位置,原本是有一棵参天大榕树的,但如今只剩下一截突出地面的树桩。那树桩很大,截面很平整,像是一张大圆桌。似乎注意到苏瑄的目光,老申也顺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然后发现了马路边的那个大树桩。那里原本有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榕树,青翠的树叶连成一片,遮蔽了半个天空。可就在两个星期前,一声巨响传来,大榕树在锋利的锯齿下轰然倒塌,只留下这么一个树桩。“唉!”
老申无奈摇头,叹了口气说:“明年这边要盖学区房,那颗几百年的大榕树被砍了,而我这老房子,很快也要被推平。”
苏瑄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眼睛里却掩饰不住一丝落寞。微风掀动她的白发,就像掀动着当年那棵大榕树上,一片片青葱的绿叶。她曾经在那棵大榕树下,遇见了那个人。那一天的大雨,恨不得把一年的水都下完,豆大的雨滴一阵噼里啪啦,胡乱拍打在他们头顶的黑色大伞上,发出的声音轰隆隆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响。当时的天色格外阴暗,但是她能清晰地看见,那个人就像他身后的大榕树一样,在她眼前巍然屹立,遮蔽了几乎整个天空。时间到了现在,当年屹立不倒的参天大树,已经倒了,当年开不垮的老面馆,马上也要垮了,而当年一起说好,要厮守一生的人……可能,也要生离死别了吧?想到这里,苏瑄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惨淡的微笑,许是无奈,许是坦然。她缓缓低下头,看着桌上几乎快要溢出的一碗面,些许有些惊讶。“老申,你这面是不是下多了?”
在苏瑄的疑问里,老申笑着摆摆手,“没多,你是加半两,小伙子加一两,别看过去一二十年了,老头子我记得清楚得很!”
苏瑄愣了愣,20年没来,这里早已变了一番景象,时光就像林花谢了春红,来去太匆匆,而她与当年相比,已是身形消瘦、面容沧悴。只是没想到老板还认得她。“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你们俩。”
老申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心思细腻,心地又善良,那么多学生里啊,我就跟你聊得来!而那小伙子啊,虽然心气儿高,但他的眼睛里,是有光的!当时我就知道,这孩子以后是要成大事的!”
“话说,他怎么没跟你一块来?”
苏瑄愣了愣,轻声回应了一句:“他啊……他有很重要的事,抽不开身。”
说完便埋下头,把碗里的面一卷一卷往嘴里送。味道还是和当年一样,不咸不淡,辣味很刺激,满溢的香气,一点也没变。人间的面,吃一碗就多一碗的滋味,见一面就多一面的回忆。恍惚之间,她仿佛看见了桌子对面,正坐着一个男孩。他穿着红白相间的校服,眼眸深邃如大海,脸庞俊朗似天工,桌上摆着一碗不见半点油荤的素面,看起来平淡无味。然后那男孩缓缓抬起头,朝着她微笑,那笑容,如阳光般灿烂和煦。“你笑什么?”
突然,一个女孩的声音传来,可她四下寻找,却没有找到哪里有个女孩。“没……没什么。”
男孩回应了一句,再次低下头,脸却红了一大片。苏瑄终于明白,原来那个女孩,就是她自己啊。她看着眼前害羞的男孩,不知不觉已经泪眼朦胧。然后,她眼睁睁看着他,化作零星的光点,消失不见……“唉,人长大了,就有不得不做的事情了。”
老申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就像我这些老物件,老了,就该被淘汰了。”
老申感叹了一句,有些不舍德摸了摸木桌残缺的桌角。是啊,美好的事物就像人,老了,就要面临淘汰,就要接受消逝。苏瑄没有说话,默默低着头。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从远处传来,苏瑄抬头望去,看见了那辆蓝色的玛莎拉蒂。秦七汐下车和跑步的动作都很急切,没有丝毫地停留。来到面馆门口,看见满脸笑意的苏瑄,秦七汐心里满是说不出的酸楚和心疼。“妈妈,跟我回去吧。”
她的声音,略带几分央求。苏瑄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对一旁的老板说:“老申,再给她们来两份。”
“好嘞!”
老申继续去忙活了,苏瑄则拍了拍桌子,“小七,坐下吃碗面吧。”
秦七汐见拗不过,只得听话地拉着林菁坐下来,但脸上的担忧丝毫不减。“我和你爸爸以前经常来这吃面,老申人很好,每次都会给我们多下点。”
苏瑄扬起头,仿佛看穿了时间长河,看见了曾经在这里经历过的点点滴滴。“我嫌你爸爸口味淡,吃面甚至不需要放盐,你爸爸嫌我口味重,恨不得一整碗都是辣椒,哈哈……”她的脸上,突然洋溢上一抹幸福的笑容,“我们就那样相互取笑,相互不对付,但又相互无法分离。”
秦七汐用手撑着脸,静静地聆听,静静地感受妈妈的快乐。“那时我总缠着他,让他教我画画,于是他就把我带到大榕树下,让我画树。”
“画了一天又一天,我已经闭着眼睛都能把树画出来了,可他始终不明白,我想画的不是树,是他!”
她仿佛回到了那个炎热的午后,马路上的柏油被阳光烤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味,但阴翳的榕树枝叶遮挡了阳光,留下一片清凉的影子。树上的蝉鸣很吵,但丝毫不影响他们的欢声笑语。女孩一次次想把男孩推到树下,可都被拒绝了,男孩说他不习惯站在别人的视线下,让别人看透他,那种感觉很不好。可是他哪里知道,女孩早已把他的模样牢牢记在了心里,即便他不在眼前,也能把他原模原样地画出来。“我喜欢给他写信,把我每天的所见所闻分享给他,每次见他,我都有说不完的话,久而久之,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内向的人。”
秦七汐听得出神,真真切切地感受着那份青春的懵懂。是啊,当爱情降临的时候,人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不敢做的事,也变得无所畏惧了。“你爸爸他呀,其实是个很笨的人。”
苏瑄的嘴角,再次勾起了笑容,“他经常考试忘了带笔,吃饭忘了带筷子,学校惯例周一检查校徽,他基本每次都忘了带。”
“后来啊,我都会帮他把这些东西提前准备好,然后亲自交到他手上。但是他依旧不让人省心,一到下雨天,他不是打湿鞋,就是打湿裤子,唉。”
一声叹息,秦七汐感觉不到妈妈有丝毫的厌烦,相反,她仿佛乐在其中。爱上一个人就是这样,总是担心他笨手笨脚,照顾不好自己,担心他吃不饱饭,睡不好觉,担心他的身体,担心他的心情。总之,爱上一个人,就总感觉他是世界上最笨的人。“面来咯!”
老申的声音传来,接着两碗热腾腾的面放在了秦七汐和林菁面前。秦七汐接过苏瑄递过来的筷子,低下头,品尝着爸妈当年喜欢的味道。此时的西北大沙漠,太阳才刚升起不久。空气平静无风,阳光从天上斜照而下,经过黄沙的反射,显得格外刺眼。在一处低矮的山谷中,坐落着一座绿洲,顺着一条小河延伸,面积不小,长度超过百米,里面长满了枣椰树和短穗柳。一群专家正分散在何处采集材料,而秦泗正坐在一棵树下,从河里取出一盆清水,缓缓倒进正在加热的烧杯中,清水跟烧杯中的各种物质混在一起,慢慢变成了白色。这水里含有某种特殊的矿物,只要以正确的比例和其他物质搭配,煮沸后经过炙烤,就能提纯出含有抗癌药成分的晶体。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烧杯,害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可突然,胸口传来一阵莫名的刺痛,让他忍不住弯下了腰。“秦工!”
许峰急忙丢下手里的工作,三两步冲了过来,扶着秦泗的肩膀问道:“伤口又撕裂了吗?”
秦泗摇摇头,“应该是老毛病犯了。”
疼痛缓缓散去,他紧蹙的眉头也渐渐舒展。但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说是老毛病,其实更像是一种预兆。每次胸口痛,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你还是休息会吧,身体要紧。”
许峰劝说道。秦泗摆摆手,“不用了,现在时间紧迫,必须争分夺秒。”
伴随着这阵刺痛,他对苏瑄的担忧也变得愈发浓烈,时间每过一秒,苏瑄面临的危险也就多一分。对特效抗癌药的需求,已经十分迫切了。“好吧,”许峰无奈道,“那我去给你准备点吃的吧,你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想吃点什么?”
秦泗一愣,不知为何,他的鼻尖似乎飘荡起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有面条吗?”
他问。许峰点点头:“有!”
“好,那麻烦你了,素面就行,油盐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