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培优班走出来的时候，天空飘下了零零星星的小雪花。往年的茶市，都是要等到年关将至才会降雪，今年却是罕见地在十二月初就跌破了零度。乔夕文停下脚步，微微仰起略显苍白的脸庞，面无表情地望向大片大片灰蒙蒙的云朵，直到有雪落在睫毛上，才重新低下头，却没有继续前进，冷冷清清的目光一晃，转向了不远处的花坛。自殷时晴休学后，他就再也没有做过那些让他辩不清真实与虚幻的梦，似乎只有当她在自己的身边，那些梦才愿意来见他。但昨夜，梦又来找他了。梦里的每一帧画面，依旧清晰如镌。也是在这样一个飘着雪的日子，也是在这个地方，他走出楼栋，一眼就看到了她。她穿着一身看上去显得有些单薄的橘黄色衣服，高高地站在花坛的边沿上，十分打眼。一发现他，她立马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朝他挥动双手，从花坛上一跃而下，直直地奔向他。他立在原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只觉一颗孤寂的心被涨得满满的，满得他挪不动步子，只能看着她由远及近，进到他的世界，被她照亮的世界。可她却停在了一步之遥的地方，敛了笑意，静静地看着他。他想问她怎么了，说出口的却是：“你终于回来了。”
而伴随着他的这句话，她整个人忽然就变成了大人的模样，仍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只是眼神里多了深不见底的哀伤。看到她难过的样子，他竟感到比她还要难过。“乔夕文。”
她终于开口，“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他动了动唇，却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眼睁睁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消失，化成一只如雪花般的蝴蝶，轻轻振动着翅膀，飞向天空的尽头。他一个人站在漫天大雪中，心底一片荒凉。梦中的情绪太浓太重，以致过去了一整个白天，那份压抑依然萦绕着他。看着这场到来得过早的初雪，他凝了凝神，掏出手机，打开相册，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殷时晴的家庭住址。那是在登记表格的时候，他偷偷拍下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等反应过来，他已经保存了图像，犹豫片刻后，最终也还是没有删除。他有太多的疑问，他必须见到她。丝毫不知乔夕文正在朝自己飞速驶来，殷时晴窝轮椅里，怡然自得地吸溜着奶茶里的珍珠果，每吃到一颗，就默写一个英语单词，自娱自乐，玩得不亦乐乎。在殷老爷子的坚持下，殷时晴不仅必须在拆掉纱布前都用轮椅代步，脚不沾地，而且连学校也不能去，就在家自学到可以下地走路为止。可这样一来，她会错过所有的考试，等来年再开学分文理班，妥妥地进到吊车尾班。听到殷时晴的抱怨，殷老爷子很是不以为然：“你想进哪个班，不就一句话的事。”
殷时晴忙道：“爷爷，你可千万别玩这手，我顶着一个大鸭蛋分进最好的班，那也太明目张胆了。其实进快班还是慢班对我来说都一样，实力摆在这，是金子到哪儿都发光。我就是想回学校上课，不想天天宅家里与世隔绝。”
在这个问题上，殷老爷子非常执拗：“你不是说是金子到哪儿都发光吗？那在家也能。就那风气败坏的破学校，你还巴巴地想回。你给我安安分分地待家里，腿好之前想都别想。”
显然，任明月一伙人对殷时晴做的事，让殷老爷子对这所享誉全国的高中有了巨大的成见，即便是在那三个很不幸刚好都成年了的人被判处故意伤害罪，经何耀国的大力推动，全部从重发落，以“致人重伤，终生残疾”为据，获刑五年，任氏集团更是被连根拔起，彻底从茶市消失后，也没有减轻分毫。而这种成见，在听到郭婶说有同学来看殷时晴的时候，也延续了下来：“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郭婶为难道：“外面天这么冷，一路从大门走到这儿，也不容易，人都到门口了……”殷老爷子扬了扬眉：“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郭婶答道：“是个男同学。”
殷老爷子一听是男同学，脑中警铃大作，面上却硬要端出副开明家长的架势：“男同学啊……那个，你先去问问晴晴，看她愿不愿意。”
郭婶应下，走向书房。“没说名字？”
殷时晴扬眉道。郭婶点头：“我也忘了问了，个子挺高，白白净净的，就是看着没什么精气神。”
听完郭婶的这番描述，殷时晴想到的是吴岱，上辈子就经常被他找上门，当下一个条件发射，还以为是何庭川在学校出了什么事，忙对郭婶道：“快让他进来！”
于是当乔夕文的那张脸出现在书房门口的刹那，殷时晴整个人都不好了。“怎么是你？！”
作好的完全不是这个心理准备啊！乔夕文默然不语地带上门，走到殷时晴正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特别地不把自己当外人，愣是把殷时晴给看懵了。“乔夕文同学，我们有这么熟吗？”
这种经常来串门的即视感是要闹哪样？难道是和何庭川的灵魂互换了吗？既然她都能重生，这种事好像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要真是何庭川，绝对不会这么安静……殷时晴在那边脑洞大开，乔夕文这边依旧面不改色，稳如泰山地端坐着，视线更是牢牢地锁定着殷时晴，眼中情绪太过庞杂，以至于看起来就像是什么情绪也没有。殷时晴被乔夕文看得浑身发毛：“你还真就是来‘看’我的啊？刚我以为是别人才不小心放你进来的，那么现在能请你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吗？”
乔夕文淡定地摇头。殷时晴无语了：“你要搞清楚，你现在是在我家，你要不愿意自己走出去，我不介意叫人来把你抬出去。”
乔夕文闭了闭眼，殷时晴这才注意到他的黑眼圈有多重，难怪郭婶形容他没什么精气神。但下一秒，她就没心思去关注这些了——乔夕文看着她，道：“‘输了天下’的下半句，是‘赢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