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水盆进来的丫鬟瞧见叶依楠眼皮一颤一颤，也不知是兴奋的，还是紧张的，完全没有意识到手里的盆子里几乎装满了水。跑到床前撒了叶依楠一被子，又风风火火的端着它喊人去了。所过之处，扑扑闪闪的水泼了一路。叶依楠：“……”不消片刻，门外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那丫鬟：“奴婢知错了，奴婢看见大小姐醒来，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又连忙改口：“不是，是紧张，高兴，奴婢冒失了，奴婢这就去收拾……”“行了，你也别训了！”

叶老太君声音里带着喜意。众人簇拥着她直走到叶依楠床边，看见被褥上湿哒哒的时候，先是一声“楠楠”，随即又有些乱的道：“快，快把被褥给换换，那孩子……”“奶奶，我回来了，没事了！”

叶依楠笑着去够她颤抖的手。“哎，哎……”叶老太太转过头，泪眼模糊。她的身体远不如原主记忆中的硬朗，似乎变的小了，满头的银发。叶依楠看着看着，心里突然憋的难受，眼眶生了热。一时也没分清这是原主残留的情绪，还是她入戏过深了。醒来后，她只在头一两天接待了几波来探望的客人。外面将她看上去已无恙的消息传开后，叶老太太便闭了门，歇了客。叶依楠也乐的清闲！瞧了眼满院风和日丽，提脚向叶黎昕院子走去。走到门口时，便听见小孩儿在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么小的孩子读这个？”

叶依楠想了想，也没大想清楚，在这里，这么点儿的小孩儿是不是该读这个。满院槐花飘香，叶依楠一进门，便看见了槐花树下的两个人。大的一派如玉君子，小的稚嫩可爱。风拂过，白的槐花落英缤纷。她竟被这场景勾的心动！“姑姑，姑姑……”叶黎昕放下书，跑过来。到底还是孩子，无论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多持重，孩子心性终究是在的。叶依楠向贺景昭道了声贺世子，走到石桌旁，一燎袍坐下，身体依旧板直，拿起书册，问：“知道刚才所背之诗的含义吗？”

叶黎昕略显迷茫，看了眼贺景昭：“不知道，贺哥哥说，可以先记下，日后用的到。”

贺景昭轻咳一声，向叶依楠：“在下误人子弟了！”

“没有，”叶黎昕小脸上满是浓浓的兴奋：“姑姑这几日未出府，不知道，贺哥哥高中状元了！”

“哦？”

叶依楠勾唇：“那恭贺状元郎了！”

“谢将军！”

贺景昭谦逊温润。叶依楠：“贺世子金榜题名，又与焦家女儿婚期在即，今日教黎昕此诗倒也应景！”

“婚期？”

叶黎昕：“贺哥哥要成婚了？”

贺景昭看着叶依楠，温润的神色未变，却也未应声。陆七瞧见贺景昭手中的折扇越捏越紧，偷偷在叶依楠和贺景昭面上照了个来回，嘴角动了动，终究垂下了头。叶依楠原本就线条分明的面上，淡去笑意后，竟显得严肃。垂眸向叶黎昕，转过话题：“昕昕将来也想当状元郎？”

“想！”

叶黎昕高高兴兴说罢，又失落道：“可我得当将军！”

叶依楠挑眉：“谁说，你得当将军的？”

叶黎昕仿佛很不懂，迷惑：“太爷爷是将军，爷爷是将军，爹爹是将军，姑姑也是将军，我是叶家男儿，不应该也要当将军吗？”

叶依楠：“姑姑当将军，是姑姑自己选的。就像你姑奶奶进宫当贵妃，也是她自己选的。”

叶黎昕歪着小脑袋，半响，不确定的问：“姑姑的意思是，当不当将军，黎昕可以选？”

“嗯。”

叶依楠放下书册：“这世上，没有谁生下来就一定要做什么，都有选择的权利。只不过现成的路好走，若你选择另辟一条道，必定要舍弃现有的舒适！”

叶依楠勾唇，若有似无看了眼贺景昭。贺景昭猛地抬眸看向她。叶依楠没有躲开目光，唇边笑意更深了几分，继续：“咱们叶家世代为将，如今满门只有你一个男儿，你可以选择继续为将，挺着叶家的门楣，背负着叶家的荣耀。”

叶黎昕：“这样不好吗？”

叶依楠看了平晴一眼，平晴把手里的剑放在叶黎昕眼前。叶依楠：“这是你父亲的宝剑。”

叶黎昕双手接过，抱在怀里轻轻地摸了摸。叶依楠：“你父亲将它给我时，问我，选择当将军，是为了叶家的门楣和荣耀吗？”

叶黎昕：“姑姑怎么答？”

叶依楠：“为你报仇！”

贺景昭的目光还在叶依楠身上。叶黎昕：“……”叶依楠瞧着他凝重的模样，扑哧一声笑：“其实仔细一想，为将者，终究都是杀来杀去。他杀了你多少家人，你又要了他什么人的命，真要说报仇，哪里算得清？”

叶黎昕：“那姑姑现在不想当将军了吗？”

“想，”叶依楠：“姑姑喜欢淮南，想继续和同姑姑共生死的人同生死。”

“这，无关叶家门楣与荣耀，是姑姑为自己做的选择！”

叶黎昕：“那叶家的门楣合荣耀怎么办？”

叶依楠：“若姑姑此次被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叶家上下将无一幸存，连祠堂里的祖宗都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你看，这些名多虚，转瞬而已！”

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姑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无论是当先生教书育人，还是当农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或者成为商人。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一生平安顺遂，无怨无悔就成。”

叶黎昕：“可以吗？”

叶依楠：“是你觉得不可以，还是奶奶觉得不可以？”

叶黎昕：“太奶奶也说不想我再为将。”

叶依楠故意逗他：“那就是你觉得不可以？”

叶黎昕摇摇头，小脸上都是兴奋：“既然太奶奶和姑姑都同意了，黎昕遵命！”

贺景昭望着叶黎昕离开的背影，向叶依楠：“一门同出文臣和武官，你觉得陛下会如何想？”

叶依楠：“我辞官就是。”

贺景昭的鸦羽狠狠的颤了颤：“你不是喜欢淮南吗？”

叶依楠唇角微勾：“如果京城有让我喜欢的，我也可以喜欢京城！”

贺景昭眼神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