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妈先吃了一口茶,笑道:“我瞧你虽然瘦了,气色还好,身上这件衣裳也好看,你们这个年纪,就该穿鲜亮的。我给你带了些吃食,虽说知春馆不缺这个,好歹是个心意,闲着没事当零嘴也好。”
香兰道:“妈妈总惦记我,让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了。”
吴妈妈往香兰身边凑了凑,拉住她的手,笑道:“我来这儿还有一桩好事……我给你道喜来了。”
香兰一怔,立刻红了脸,将手抽了回来。 只听吴妈妈道:“好孩子,你进了知春馆,如今是大爷的人了,总要给老太太和太太磕头,让人家认了你才是。先前太太不知怎么的,总觉着你有毛病儿,不愿意见,我看在眼里也着急,谁知这几日忽然松了口,说要你过去磕头。啧,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了。大爷我从小看到大,性子差了些,总是个有担待的,满府里的女孩儿我也替他留意过,想找个可靠的,可不是模样儿不俊,就是性子不好,再么就是蠢的,总也得不了全儿,直到你来了,我瞧在眼里,不单模样儿性情,连同接人待物,行事做人,没有一样不体面的,看着就得人意儿,比那些狐媚魇道的强了一百倍!可巧儿了大爷也爱你,真是两全其美。你这样比不得鸾儿那样的丫头子,去给太太磕了头,一准儿就当上姨娘了,操办酒席风风光光的抬进来,也让那些素日里嚼舌头根子的混账婆娘们都好生的瞧瞧!”
香兰低着头,良久道:“妈妈好意我心领了,能不能央求太太,让我出去?”
吴妈妈吃了一吓,道:“哎哟我的儿,你怎说这样的话儿?跟着大爷你还不愿意?那可真是个傻丫头了,这……可是正经主子奶奶。”
香兰道:“主子奶奶又怎么样?还不是低半头。岚姨娘前车之鉴,不也说死就死了?我怎么进来的妈妈恐是不清楚……我自己也是不情愿的。”
吴妈妈劝道:“好姑娘,你是让赵月婵那贱人吓着了罢?你只管放心,大爷再娶,指定娶个性子好能容人的。”
香兰冷笑一声道:“你们只道大爷挑我就是给了我颜面,我还没有好生挑一挑他呢!”
对吴妈妈道:“妈妈,我知道你待我好,这份情意我长长久久记着。可太太赏的这个脸,我也不屑于一要。我自问不欠太太什么,站起来挺直了腰杆子,谁又比谁矮三寸?只不过她势大,可我陈香兰也没惦记着巴结她。”
吴妈妈傻了眼,忙去捂香兰的嘴,道:“这打嘴的话可不能出去浑说!”
香兰小声道:“我知道,妈妈不是外人,我才说两句心里话。林家再好,我眼里也跟个牢笼一样,我只想出去……” 吴妈妈暗暗诧异,心说:“此事不该跟她提了,回头我去跟大爷说太太让香兰磕头的事罢。”
便拣了些旁的话说,暂且不表。 却说林锦楼,换了衣裳去给长辈请安,从林昭祥房中出来,又让林老太太和秦氏好一通嘘寒问暖,快到午时才回来。莲心禀道:“大爷的朋友已来了,都请到前院的花厅里,三爷已经过去招待了。”
林锦楼便重新换了衣裳,往前头去。只见花厅里正热闹,八仙桌上摆了各色茶点菜肴,并有几个拉弦唱曲儿的小戏子正咿咿呀呀唱着,桌旁坐着兵部侍郎之子谢域,勇武将军之孙刘小川并刑部尚书之子楚大鹏。林锦亭正与几人聊得火热。 刘小川见林锦楼进来,立刻拍了拍桌子,吹了个哨儿道:“瞧瞧,圣上眼里的大红人可来了,赶紧的列队迎接。”
众人回头,纷纷站了起来,拱手抱拳,大家都见过,林锦楼坐下来,立时有小厮给他斟酒。楚大鹏笑道:“听说兄弟你又立功了,看来中秋之后升授从三品是跑不了的了。”
林锦楼摇头笑道:“什么从三品,影儿里的事罢。我把孙立范那龟儿子给揍了,听说几个穷酸儒正要在这事上做文章,不贬我就得念声佛。”
谢域擎着酒杯道:“就算贬了,过俩仨月也得提上来,谁不知道你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孙立范算个屁,听说有个天仙似的闺女,送给二皇子当小老婆,这才熬上来的。”
刘小川道:“你这抗倭是个美差,下回带兄弟我去瞧瞧?”
谢域吃吃笑道:“就你?拢共没上过几回战场,回头再吓尿裤子,等过完中秋就老老实实回京当你的龙禁尉去。”
刘小川梗着脖子道:“我怎么了我?小爷这是没逮着机会,抗倭又得名声又捞财,还能有东洋小娘子伺候着,多惬意呐。”
楚大鹏跟林锦楼碰了个杯,道:“兄弟你仗打得好,会做海上生意捞钱,还会贩盐发家,年纪轻轻的,品级比那些老家伙都高,倒真让我眼红了,我眼下还正抱着圣贤书啃呢,家里老头儿说了,怎么也要两榜进士才能对得起列祖列宗,让我过了这一冬就进京,在他眼皮子底下读书去。”
林锦楼笑道:“历来朝上还是文官把政,重文轻武,再说你自小就有个风流才子的名头,怎么也得把举人考上罢?再说,你手底下两个铺子,难不成还愁没银子使?”
楚大鹏挥了挥手,让戏子和小厮们退下,方道:“这次来就是为这事儿,想借哥哥的光,赚点小银子花差花差,我们哥儿几个把手头的银子凑凑,想求哥哥找找盐运使衙门的门路,寻个总商,把银子入进去算个股份,到年底总有进项不是?”
林锦楼笑了,翘起二郎腿道:“这事儿朝廷不准做……” 楚大鹏亲自给林锦楼倒上酒,笑道:“哥哥,打小儿咱们几个一块儿光腚长起来的,即便我拳脚不行,可狗头军师也没少当,这样的交情跟我们还耍花枪呢。朝廷不准做?朝廷还不准朝廷命官经商呢,可多少人手里都有大买卖。明摆着不让,背地里的勾当多了去了。再者说,我们也守朝廷王法,我有个庶弟出面做这个,与我们几个一点关系全无。只是哥哥你心里有数,多搭照就是了。”
林锦楼略一沉吟,谢域便道:“好处自然少不了哥哥的,一年三成红利归你,这事可干得过?”
林锦楼用手指点,笑道:“好啊,爷算瞧出来了,你们几个猴儿,说得好听是给我接风洗尘,结果是憋着跑来算计我的。”
那三人一见林锦楼这个神色,便知他是答应了,不由松了口气,不免喜气盈腮。谢域笑道:“这哪里是算计,是让哥哥提携一把,我们今儿个特地请了晚霞班的小戏子来唱,都是梯己新样儿的曲儿。”
说着摇铃,将小戏子唤进来,重新开唱。又将酒杯举起来道:“我先敬哥哥一杯。”
言罢一饮而尽。 几人杯来盏去,纵情吃喝起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楚大鹏不由忘了请,探身过来道:“方才听小三儿说,哥哥新纳了个小妾,哥哥上回纳妾还是在京城,如今有这等喜事也不说摆桌席热闹热闹。”
刘小川脸色通红,道:“什么?哥哥又纳了新人儿了?还不将新嫂子请出来给我们几个瞧瞧,嘿嘿,看看俊不俊。”
林锦楼举杯笑而不语。 林锦亭已有些吃多酒了,闻言似笑非笑道:“自然俊得很了,宋奕飞你们几个知道么?”
楚大鹏半眯着眼说:“知道,知道,还一起喝过酒来着,如今他去了翰林院罢?还娶了显国公的女儿,我家里老头儿还让我与他多亲近。”
林锦亭道:“我大哥屋里新纳那位,就是从宋家出来的。”
林锦楼微微挑眉,脸上虽还是笑模笑样的,可眼神已逐渐发冷。谢域最擅察言观色,忙咳嗽了一声道:“小三儿,来,我敬你一杯。”
林锦亭已经吃得晕头涨脑,嘴上愈发没把门儿的,道:“模样儿长得还真不错,可心计手段也高明得紧……” 谢域看看林锦楼脸色,在底下狠狠踹了林锦亭一脚,道:“你黄汤灌多了,赶紧挺尸去罢!”
林锦亭疼一激灵,道:“你踢我作甚!”
脸一扭瞧见林锦楼脸色,适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冷汗涔涔冒了出来,连忙站起来道:“我是吃多了,得到后头躺躺。”
说着站起身。 林锦楼唤道:“急什么,坐下吃两盅再去。”
林锦亭不敢违拗,又坐了下来。他是想起香兰就堵心,先前信誓旦旦的不给宋柯作妾,如今又巴巴的攀上他大哥。昨儿个他接着宋柯的信,宋柯还在信里请他多搭照香兰一家,他心里不是滋味,偏偏香兰是给他大哥作妾,换了旁人,他也能去给奕飞出出这口气。可这信让他可怎么回呢?他自己都觉着膈应。 刘小川也已吃个半醉,道:“模样儿长得好?什么样的美人儿,哥哥得让我们见上一见。”
楚大鹏、谢域也连连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