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岑澈一如既往地做事，有礼有节地待人。就连李家父子都看不出他和往日有什么不一样。更不会有人知道那些往事是如何像紧箍咒一样缠绕着他，令他这十三年来日日夜夜都不得安生。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为了查明真相。私底下调查的结果终于被确凿的证据所证实，他恨不得立即手刃仇人，为家人报仇。脑子里微弱的一丝理智却反复提醒着他：忍！忍！忍！是得忍！至少得忍到羽翼丰满时！再怎么也得忍到时机成熟时！晚饭后，岑澈照例去了夏安然的书房。听到岑澈的脚步声，夏安然自觉地放开鬼鬼，从里屋跳了出来。岑澈径自走到书桌前坐下，习惯性地问：“今天该补什么？”

“化学！”

挨着坐下的夏安然好奇地打量着岑澈：“有事儿啊？”

“没有！”

岑澈熟练地打开电脑、点开课件。夏安然犹豫了一下，说：“我有！”

“那就改天再学吧。”

岑澈随手关闭了课件。“不要！”

岑澈不满地看着夏安然。“我只是……”夏安然搜肠刮肚地想着词儿，“只是心情不好而已，不是不想学……可不可以先休息一下再学？”

岑澈站了起来：“休息好了下楼叫我。”

“就……就几分钟而已！一分钟？”

看着夏安然那小狗似的眼巴巴的神情，岑澈又坐了下来。“一分钟怎么休息？”

“玩琴！”

“玩……琴？”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玩玩钢琴听听音乐就会好——你不喜欢随时可以叫停！”

岑澈站起来，默默地走向窗口。夏安然高兴地跳过去接杯水递给岑澈又跳着回到钢琴旁坐下。岑澈瞅了眼夏安然扭伤的那只脚，捧着杯水望向窗外的远山。“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夏安然居然一边弹奏一边摇头晃脑地唱了起来，“我有一个新房子，刷得很漂亮……”这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岑澈翻了个白眼，举起水杯递到唇边。“……刷子放好，按红耳朵，一下就完成！”

声音虽然清脆悦耳，毕竟是儿歌好吗！岑澈回过头，霸道地说：“换一首！”

“好！”

夏安然爽快地换了曲子，“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岑澈哭笑不得：“你只会这些吗？”

“不好听吗？”

夏安然的眼睛亮闪闪的。岑澈实话实说：“好听。”

“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夏安然唱得更起劲了。岑澈终于忍不住了：“换一首正常点儿的吧！”

“正常？”

夏安然疑惑地望着岑澈。“《卡农》、《小夜曲》、《彩云追月》……都很不错的！”

“《彩云追月》好！”

岑澈眼睛一亮：“你也觉得好？”

“是啊！”

夏安然陶醉地比划着，“漂亮的云彩，圆圆的月亮……多美啊！”

“就弹这首！”

“弹？我不会喔！”

“不会你还说好？”

“‘彩云追月’这名字一想着就……”“行了，行了！”

岑澈挥挥手，“把琴谱拿出来，一般的琴谱上都有这首歌！”

夏安然心虚地躲开了岑澈的视线。岑澈狐疑地转了下眼珠：“别告诉我说你根本没有琴谱！”

“人家只是弹着玩的，没必要非得买琴谱不可嘛！”

岑澈笑了：“还真有乱弹琴这回事儿！”

“你来弹好不好？”

夏安然腆着脸望着岑澈。“我？”

岑澈避之不及，“还是算了！”

“自己都不会还笑人家！”

夏安然不服气地嘟起了嘴。岑澈“咚”地一下把水杯放在钢琴旁边：“让开！”

夏安然高兴地把位子让给岑澈，拖过另一把椅子坐在旁边。岑澈神气十足地活动了一下手指，轻轻地触动了琴键。旋律才刚刚流动起来，夏安然就欣喜地说：“我听过这首歌！”

岑澈不屑地瞟了夏安然一眼，从容而自信地继续弹奏着。“我还会唱！”

夏安然说完当真轻轻哼唱了起来：“月光伴清风，月色更朦胧……”岑澈惊讶地看着夏安然。夏安然的声音竟然一反唱儿歌时的清脆，温柔而甜润。那柔和的表情也和妈妈当年一模一样！岑澈定了定神，更加认真地弹奏着。“……柔柔身影中，点点相思愁，倒映湖中她面容……”这是妈妈最喜欢唱的一首歌。妈妈说歌词虽然有点儿伤感但旋律很美。妈妈一边自弹自唱一边对着自己和爸爸温柔地笑着。爸爸通常是反坐在椅子上，支着下巴，深情地望着妈妈。坐在小凳子上的自己则应着节拍点着脑袋，偶尔也大声唱上一两句吸引爸爸妈妈的注意力。多么温馨，多么美满，多么幸福！“……月色似是旧人梦，遥望故人可知否？”

夏安然婉转低回的歌声把岑澈拉回现实。妈妈已经没有了。爸爸也没有了。那无底线地宠着自己的爷爷奶奶也永远消失了。岑澈的眼前又浮现出那熊熊燃烧的大火。那一定很痛很痛吧？都说将门出虎子，自己苟活到十八岁，还是什么也做不了……看见岑澈眼里的水雾，夏安然惊惧地停止了歌唱。“怎么不唱了？”

岑澈睁大眼睛望着高处，“唱！”

“月光伴清风，月色更朦胧……”这就是那个平日里看上去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的岑澈吗？分明是一个孤独无助的小孩儿好么？夏安然鼻子一酸，声音也低了下去。“心中望相逢……”岑澈的声音及时地加入进来，“唯有请明月，带走我问候……”岑澈的歌唱深情而伤感。夏安然抹了抹泪，轻声地附和着：“彩云追着月儿走……心中望相逢，唯有请明月，带走我问候……”一曲唱完，岑澈顿觉神清气爽，血槽满满。见夏安然开心地望着自己笑，岑澈顿时明白了她的用意。岑澈的心一下子软得像化了似的。轻轻骂了一句傻瓜后，岑澈温柔地用手指抹去夏安然脸颊上残留的泪痕。夏安然小心翼翼地问：“想起谁了？”

“妈妈。”

“你妈妈是什么样子的？”

岑澈出神地望着远方：“很温柔，很漂亮，很喜欢笑……”“抽空回去看看她吧！”

岑澈垂下眼帘：“妈妈已经不在了。”

“不在？”

夏安然希望是自己理解错误。“去世了。”

岑澈直言不讳，“不只妈妈，爸爸和爷爷奶奶都没了。”

夏安然很后悔提起这个话题：“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

岑澈紧攥着的手指有些发白，“那是一场意外，突如其来的意外，他们，以最惨烈的方式，同时离开了人世间！”

夏安然心疼地握住了岑澈放在琴键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