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还在持续。 四位老人坐在躺椅上，远离人群，悄悄的聊着天。 虽然他们很喜欢一家人在一起团聚欢庆的感觉，但毕竟上岁数了，精力不比从前，对于太过吵闹的环境不太能受得了。 所以烧烤开始半个多小时后，四位老人就转战阵地，来到了葡萄架下面的躺椅附近，反正吃的喝的有儿女们送过来，老人们都不用动，只需要坐在那里静静享受这份喧嚣中的宁静就可以。 “你们家老大老二现在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刘爷爷看着人群中的许建军，有些感慨的说道。 “有啥看不透的？他们不是你看着长大的吗？”
老爷子抿了口酒，说道。 当然这种说法是有点夸张了，毕竟老爷子当年是大学毕业之后才进入的酒厂，那时候许建军已经快十岁了，许建民也已经六七岁了。而老爷子在进入酒厂之后，也是过了几年才逐渐身居高位，等他搬入酒厂家属院，并且和刘爷爷开始搭档的时候，那会儿许建军都已经快二十了。 不过这么说也不是完全不行，之后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他是看着许建军一点点成长的。 “不一样，”刘爷爷摇了摇头，“老许，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你知道吗？以前在我看来，建军和建民，都属于一事无成的类型，没出息，不学无术，两人都是初中文凭，我见过的年轻人也不少了，可有那特别优秀的，最后结果如何呢？还不是不成气候？建军和建民那时候有啥啊，文的没念上，武的没练上，出了进厂上班，我看不出他们身上有任何的闪光点，也根本没什么前途可言……” 说道这里，刘爷爷停顿了一下。 刘奶奶在旁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老爷子到并没有因为这话生气，而是摇着头叹着气。 别说别人了，就算是他，放到三年前，也是会这么想的。就算一般家长看自己的孩子都会觉得自己孩子格外优秀，可那时候的许建军兄弟两人，确实是一事无成，啥也不会，啥也干不了，别说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技能了，就连最基本的为人处世的能力都很一般，也难怪老爷子会对他们失望了。 刘爷爷朝自己的老伴儿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看着许平安的爷爷，继续开口说道。 “但是这两年，他们的变化属实的超出了我的预料。你家老二，现在家具生意做的挺不错吧，我听说了，一年能赚小一百万，这是什么水平，放到咱们刚上班的那个年代，咱们厂一年才赚多少？”
“时代不一样了。”
“但是再过十年，一年赚一百万的人肯定也是极少数。”
刘爷爷说着，又把目光转向了许建军。 “你家老大就更不得了了，你别看我一天不咋出门，但我可啥都知道。这两年特别火的那个猪肘面就是你家老大开的吧，听说已经开了十来家了？还有串店，还有饭店，还有烤肉店。本来我以为就这样了，后来我家的老三回来跟我说，你家老大还把肉联厂给买下来了。我知道他是和别人一起合伙干的，但那可是肉联厂啊，当年咱们酒厂够都够不到的大厂子，就算这几年落魄了，但那些工人、机器、渠道和地皮不是假的吧，他能把这么大个厂子吃下，实在是让我大开眼界。 你家老二一年能赚一百万，你家老大一年能赚多少？我都不敢想，五百万？还是一千万？确实是很厉害，我真是看走眼咯。”
何止你看走眼了，我都看走眼了。 老爷子在心里默默的想着。 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他们那都是运气好，恰好赚了点钱。”
“那能一样吗？如果他们在街边摆摊赚了点钱，我承认是运气好，可是想要把生意做大，这事儿咱们都是经历过的，那就不是单纯的运气好不好的问题了，没有点过硬的本事，为啥别人做不了这么大的生意，就他能做得了？老许，你知足吧，你这里俩儿子一个比一个优秀，你还有啥不满意的？”
刘爷爷斜睨了自己的老伙计一眼。 我可没有半点不满意，我现在满意的不得了。 老爷子摸了摸下巴，在心里想着。 “而且最让我羡慕的，不是你的两个儿子多么成功，我真正羡慕的，是你家的那个大孙子啊。”
刘爷爷说话间，就把目光放到了许平安身上。 “本来我还觉得，初中嘛，找个学校随便上上就行了，没必要非得去好学校，现在我承认，是我目光短浅了，你家老大花八千块钱把你孙子送进了八中，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你这个孙子也整齐，一中啊，那可是咱们市里最好的中学，全省都能排前三的，我听说有人花十来万想把孩子送进去都被拒绝了，能考上一中，以后上大学一点问题没有，你的衣钵，看来是你这个孙子给继承下来了。我家的就不行，蛋蛋的中考成绩就很一般，之前成绩出来的时候，我都替那孩子发愁，也不知道她以后能不能考上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
蛋蛋是刘欣蕾的小名，很搞笑的一个小名。 但是没办法，当年她刚出生的时候，刘爷爷在知道儿媳妇生了个孙女而不是孙子的时候，心中是无比失望的。 他们那一代人，普遍还有着很浓重的重男轻女的思想，认为女儿就是给外人养的，自家传承还是得靠儿子和孙子。 可惜国家有政策，许平安父母这一代，生孩子就只能生一个，生得多了不仅会丢工作，可能还会有其他惩罚，一般人根本不敢随便跨过这条红线。 因此家里人一度想要把刘欣蕾当男孩子养，结果就起了一个非常男性化的小名。 就因为这个小名，刘欣蕾和家里不知道闹了多少次，一直到她圆锁之前，家里人都还是用这个小名称呼她，圆锁之后感觉是个大孩子了，这才逐渐开始叫她的大名，放弃了那个十分搞笑的小名。 “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是说一定要考个好大学才有出息。”
这时候老爷子也不知道该说啥了，只能如此安慰自己的老伙计。 刘爷爷斜睨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不说话，心中暗骂对方站着说话不腰疼。 “说起来，咱们当年的那个约定，还作数吗？”
刘爷爷突然问了一句。 老爷子微微一怔，立刻想起来当年的娃娃亲。 “做数，怎么不作数，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我可不会反悔。”
“是啊，你不会反悔，但建军估计就不这么想了啊。”
刘爷爷轻叹一声。 两家人当年的家庭条件相当，定个娃娃亲虽然有开玩笑的成分，但其实里面有多少认真的心态，四位老人都心知肚明。 门当户对这个说法，虽然这一听感觉挺封建的，其实仔细想想其中真的不无道理。 所谓门户，说白了，就是家庭条件、家庭环境、所处圈层、生活习惯等等的总和。结婚这种事情不是空有一腔热情就行的，一旦涉及到具体的过日子，以上这些东西都很重要。如果说男女双方经济条件差的特别多，圈层差的也特别多，必然会导致生活习惯的极大不同，硬凑在一起，只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矛盾，就算最初因为荷尔蒙的缘故，男男女女走到一起，但随着生活不断的持续，小矛盾会变成大矛盾，大矛盾会变得完全不可调和。 普通人嫁豪门，倒插门女婿，其实面临的大多就是这一类的问题，不是完全不能缓解，只是非常非常的难，一百对里面都未见的能有一对幸福美满的。 所以刘爷爷这时候提起这话，意思很明显，就是感觉应该把当年的玩笑话真的当成玩笑，免得以后弄得两家都不好看。 老爷子沉默了。 他当然懂得这个道理。 而且时代在发展，他们那个年代的很多老思想在如今这个时代已经完全不适用了。 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的年轻人可不讲究这个。 但他此时此刻还真就不能顺坡下驴，否则可就太伤老伙计的心了。 “这种事情，还是看年轻人吧，人家现在都讲究个自由恋爱，咱们说再多，人家俩人没这个想法都是白搭。反正他们都还小呢，以后有的是时间来往，如果两个小家伙感觉合适，那咱们就祝福，如果他们自己没感觉，咱们硬给他们拽到一起也不可能啊。”
老爷子只能这么说，当然这话说的没毛病。 “也只能是这样了啊。”
刘爷爷轻叹一声，应道。 …… “来，蛋儿，你的串！”
火炉旁，许平安笑呵呵的把一把牛肉串递给了刘欣蕾。 刘欣蕾本来还脸上带笑呢，结果一听这个称呼，当时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咪一样，浑身都炸毛了。 “许平安，不许你这么叫我！”
“咋了？这不是你的小名吗？你也可以叫我的小名啊。”
许平安笑嘻嘻的说道。 他当然是故意的，偶尔抖一抖自己的这个小伙伴那自然也是乐趣十足。 “我打死你！”
刘欣蕾咬着牙就扑了过来，舞起小拳头噼里啪啦的一个劲朝许平安身上招呼。 “别打了，别打了，火，火……” 许平安连忙求饶。 当然刘欣蕾打人并不疼，总不可能因为一个称呼就真的动手吧。 这更像是两个青梅竹马之间的玩闹。 一帮大人在旁边看着直乐呵。 主要是几个女人在乐。 男人们这会儿已经喝嗨了。 他们和的是啤酒，啤酒度数小，夏天喝着也过瘾。 而且今天他们很罕见的没有和西云啤酒，西云啤酒虽然好喝，大家也喝的习惯，但偶尔换换口味也不是不能接受。 今天许建军带来的，是杨友云通过朋友的渠道给买来的德国黑啤，据说是正儿八经从德国进口的，价格很是不便宜。 只论口味和口感的话，其实黑啤他们真的不太能喝的惯，但这玩意儿说到底就是讲究个新鲜，平时喝不着的东西，大家都愿意尝尝鲜。 黑啤是用金属桶装的，许建军一口气买了五十桶，大多数都存了起来，今天只带了五桶过来。 但这五桶也不少了，一共十升，五桶就是五十升，换成啤酒的话就是一百瓶的量，只靠今天这些人，肯定是喝不完的。而且杨友云给买回来的这个酒，感觉度数不小的样子，几个大男人喝着喝着就有点上头，然后就逐渐亢奋了起来。 人一亢奋，喝酒就更猛，话也多了起来。 包括刘欣蕾的爸爸，这个中年男人平时话可不多，是个比较沉默的男人，但今天他也放开了，衬衣扣子解开了大半，胸口半敞着，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四个男人又是拼酒，又是划拳的，后来还玩起了骰子，谁的点数最小谁喝。然后喝着喝着，他们又开始各种曝黑历史，尤其是许建军和许建民，他俩从小一起长到大，可是知道大把对方的黑历史的。姑父算是外人，曝黑历史的时候反而只能在旁边听着。刘欣蕾的爸爸是后来加入进去的，听那黑历史进度，正好是他刚和许家两兄弟认识的时候开始的。 许平安一边烤串，一边逗刘欣蕾和小慧，一边竖起耳朵偷听。 其实很多他也是知道的。 比如说老爸当年也混过社会，还出去跟人打架来着，那会儿街面上乱，他出入都随身带着刀。结果某次打群架的时候，他们那帮人被对面一帮人给冲了，人家人更多，打人更狠，他们打不过只能抱头鼠窜，被人家一口气撵了十来条街，差点跑断气才逃掉。许平安大概知道这事儿，但知道的不多，这一次可是听了个齐全。 再比如说二叔以前被人欺负，然后悄悄给人水杯里撒尿，欺负他的那个人喝了个骚饱，气得直接报了警。二叔那会儿还小，倒是没受啥惩罚，结果回家后被爷爷按在地上一顿打，墩布把子都打断了两根，打得二叔一个礼拜下不了地。 刘欣蕾的爸爸就更有趣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还带着许家兄弟去投鸡蛋，结果被狗追的差点都给狗磕头了，刘欣蕾爸爸两只鞋都给跑掉了，回家同样让刘爷爷给狠狠抽了一顿，差点没被打死。 这些事儿放到当年都是痛苦的回忆，但是放到今天在说起来，就破觉得有意思。 那时候好似混世魔王的三个人，如今一个当了警察，两个生意场上都很得意，仔细对比一下，感觉颇为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