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初冬后寒意更甚,百花凋零。对唐玉斐来说感觉更是尤为强烈,早早的穿上了厚袄子。自从中了毒后这具身体越来越弱,手足冰冷,一点风都受不得,否则就浑身不适。是以唐玉斐每日窝在房里,关紧门窗燃着火炉子取暖,活动范围以火炉子为中心半径不超过一米。还让慧月命人打了一个鸳鸯锅,兴致上来就在房里涮火锅,吃的满嘴流油。不久前她得了个好消息:桐阳郡主病倒了。开心的她当天多添了一碗饭,睡得也更香了。这日,唐玉斐照常睡着懒觉,房门突然被撞开,慧月的大嗓门响起:“大事不好了小姐,太子殿下和桐阳郡主一同游湖去了!”
什么?唐玉斐顿时瞌睡全无,一个激灵坐起了身,皱眉问道:“她不是还病着,怎么跟太子游湖?”
“府上派去打探消息的下人回来,说是桐阳郡主带病去了太子府,之后两人就出门前往明月湖……”唐玉斐从刚睡醒的迷糊中逐渐清醒,探子回消息说桐阳郡主最近似乎受到了百里青的冷待,思想想去唯一的原因,或许是出在那碗药上。看来此事也不是全无影响的,她如今是要出苦肉计?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得逞,于是唐玉斐立即让慧月伺候着穿衣梳头。门一打开,刺骨寒风生生将她逼退了几步,唐玉斐哆哆嗦嗦地打了个喷嚏,脖子缩的像只鹌鹑,顿时萎了。尼玛这郡主真是脑抽非要选去游湖,她自己要吹冷风就吹,拉着百里青受冻还害得她也受苦。“小姐,不如咱们还是算了吧。”
慧月立即给她取来一件大披风,担忧地说道。算了?怎么能算了!唐玉斐将整个人都缩在披风里,牙齿打颤地说道:“走!”
一行人风风火火出门,浩浩荡荡地往明月湖去了。此时平静的湖面上,一艘华贵的画舫荡开波纹正徐徐离岸。日头不盛,洒下的金光在广袤无边的湖面上跳动着,金银两色交错又交融。湖畔的树木叶片枯黄飘落,枝桠萧索,静静地站着,树影在湖面投下倒影。远远看去,往日热闹的明月湖染上了一丝孤独寂寥。舫内燃着好几个火炉,仅开了一扇窗,恰好能看到湖面的景色,一缕缕冷风也被暖意烘散。百里青站在窗边,身姿颀长,一身雪白直襟宽袖长袍,披着玄黑色四爪蟒纹大氅,绣线精致,巧夺天工,风帽上的雪白狐狸毛微微摆动。他那双漂亮冷淡的凤眸眺望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如玉的脸上没有表情,留给人轮廓凌厉分明的侧脸。坐在身后不远的桐阳郡主看的怔了一瞬,随后柔声说道:“阿青哥哥,窗边冷,小心着凉了。”
她受寒未愈,此时柔软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喑哑,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可百里青似恍若未觉,亦没有动。桐阳郡主咬了咬唇,换做往日太子定不会这么无视她,都怪那草包!她故意病了几天都没等到太子来探望,只好咬牙拖着病体约他游湖。可人是出来了,上船到现在竟一句话都不愿与她讲!要知道百里青对她的态度一有变,就连百里朔都冷了。她抬眸向窗外看了看,上船前她故意将侍从都留在了岸上,也屏退了侍女。这里只有他们二人,无论使出什么手段她都要让百里青回心转意!于是她倒了一杯酒,盈盈笑着走到百里青的身边,努力想要引起他的怜惜之情,声音越发柔弱地说道:“阿青哥哥……”话刚出口,她倏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到不远处湖面上缓缓而来另一艘画舫,船头站着一个身姿娇小的女子,在寒风中凌然而立。她小脸微抬,眉眼如画,杏眼暗藏桀骜,一袭披风衬得她风华无双。桐阳郡主反应过来,脸带愠怒:“岸上的人是怎么回事,说好封湖不让人进来……”怎么每次都有她坏事?当真是阴魂不散!她抬眸去看百里青,却愕然发现他清冷的眉宇舒展,脸色竟柔和了几分。尚来不及从惊骇中回过神,他已经转身出了舫门。唐玉斐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子,看到百里青自舫内而出时眼睛一亮,扬起笑容打招呼:“殿下,好久不见。”
然而好心情就持续了一瞬,一身华服脸色苍白的桐阳郡主紧跟着出来,看起来很是不善,她冷声喝道:“唐小姐,你为何在此?”
“我当然是来游湖的,这明月湖又不是你家的。”
唐玉斐白了她一眼,态度毫不客气。桐阳郡主噎了噎,随即恼羞成怒。不过相府嫡女,竟然对她这个郡主不敬?!她大怒:“来人!”
随后才反应过来侍从都让她留在岸上,此时正眼巴巴的看着湖上两艘船毫无办法,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唐玉斐愉悦地哈哈大笑起来,看着桐阳郡主霎时铁青的脸笑的越发张扬:“郡主,反正都是来游湖的,和平一些不好吗?我还想跟你好好叙叙旧呢,毕竟你那碗药可是要去我半条命呐,这笔账该怎么算?”
说到后来,唐玉斐扬起冷笑,眸中似有冷箭射出,气势陡然变的凌厉。百里青眸色一黯,薄唇微动,正要说些什么。唐玉斐却将暖手的炉子往慧月怀里一揣,懒洋洋地命令道:“勾船放板,让我跟郡主好好谈谈。”
桐阳郡主脸色发白,色厉内荏道:“大胆!太子还在这里,岂容你无礼?”
唐玉斐不理会,侍从们已经抛出勾链锁住了不远处的画舫,缓缓拉近后放下跳板,桐阳郡主只能眼睁睁看着两船相连。“唐玉斐!你放肆!”
不知道为什么,桐阳郡主突然感到一丝恐惧,头皮发麻,她怎能如此不管不顾?可眼前这位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少女却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踩着跳板自另一艘船而来,步履沉稳,唇角含笑。“你们回岸上等我就行,郡主一定会好好款待我的。”
唐玉斐快踏上画舫时跳板震了震,她身形一晃,身前的百里青却突然向她伸出手,于是唐玉斐毫不客气地搭上,顺利地跳到了他们那艘画舫上。修长的手指尖微凉,唐玉斐有些不舍地松开,报复般在他的手心捏了捏。百里青眼角一跳,下意识将手抽了回去,薄唇微抿,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我让夜枭给你送去的药材你用了吗?”
唐玉斐笑问他,双眸清澈,模样竟果真如夜枭所说对他不怨不恨。她的笑容令百里青晃了晃神,忍不住想到那天她在御前说的话。这世上真有这样的感情吗?即使自己冷待她伤害她,令她两度丧命,却还能心无旁骛无怨无悔地关心他。可这份爱从何时开始何处开始,不怪他不信,他们分明从未有过交集。“你的身体,可好些了?”
百里青凤眸低垂看她,反问道。唐玉斐唇角的笑意更浓,有些恶劣地说道:“殿下可是在关心我?那我不是很好,近日畏寒的很。”
她的面色其实真的不算好,唇色泛白,也瘦了一些。百里青默了默,竟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身后被忽视彻底的桐阳郡主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谈的畅快,忍不住紧攥着拳,长长的指甲狠掐手心。她认为,唐玉斐故意这么提,就是为了离间她和太子。果真是个扫把星!桐阳郡主脸色越来越狰狞,眸中阴沉,扫了一眼湖面,心中念头闪过,露出了决绝之色。她从小陪伴太子,应是太子最特殊的人,这份殊荣不该有变!唐玉斐眼里只看着百里青,没能注意到桐阳郡主的动作,等她听到尖叫声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桐阳郡主竟然一头栽进了明月湖水中!她是不是疯了?!唐玉斐吓了一跳,没想到桐阳郡主对自己这么狠,这时候的湖水该有多冷?“救命!”
沉重的华服吸了水,桐阳郡主沉的极快,情况危急。百里青脸色一变,没多想就打算跳下去救人,可唐玉斐却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满脸怒容喝道:“你疯了是不是?以你的身体跳下来会是什么后果?桐阳郡主对你就这么重要,重要到能让你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少女眸中几乎要冒火,其中的愤怒似要将他吞噬殆尽。情至深处,她连尊称都忘了带。百里青怔了怔,他想反驳,并不是这样的。可唐玉斐已经先一步解开了沉重的披风,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扑通一声。不远处还未走远的画舫见到变故立即返回,随着她下水响起凄厉的叫喊:“小姐!”
湖面又是几道扑通声。百里青再不能保持一贯的冷淡,脸色骤然惨白,脑子嗡的乱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哪里是做错了。唐玉斐的水性其实不错,可抵不过湖水冰冷衣服沉重,桐阳郡主还扑腾着将她往下拽,她只好忍着愤怒一掌将她拍晕了。幸好慧月和侍从们已经赶来,侍从们拖着死鱼一样的桐阳郡主上了百里青所在的画舫,立即有侍女惊慌地出来。桐阳郡主出事,这湖也游不了了,船立即返岸。慧月好不容易拉着唐玉斐回到自己的画舫上,眼睛通红双手颤抖地给她盖披风塞暖炉。百里青眼看着面色惨白的少女浑身湿透地往下淌水,一头乌发贴在身上,模样凄凉又狼狈,像极了某个晚上。她浴血坐立墙头,从怀中拿出带血的火灵芝,满脸期待和忐忑地递给他,不远处是数十上百支夺她性命的弓箭,蓄势待发。可这次她任由侍女搀扶着脚步踉跄都转身,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再给他。心口陡然涌出强烈的不适,百里青觉得呼吸不畅,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眼底一片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