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嘉帝三天未上早朝,底下的人只说是染了小风寒。可群臣不是傻子,记得最后一次见正嘉帝时他面色发青,神情倦怠,似是忍着极大的痛苦,怎么可能只是普通风寒这么简单?三皇子如今越发展露锋芒,而大皇子远在遥县迟迟未归,所有人都知道他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回来,就是回来,这京城的天也要变了。原本依附他的好几个大臣都转投了三皇子,更别说尚且保持中立的官员了。唯有唐相国身居高位却还保持淡定,每日该干什么干什么。众人原本羡慕极了他,如今看他却越发怜悯起来。女儿的夫婿是那无用的太子百里青,他无论如何都会被三皇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又能投靠到哪里去?有人期待太子有所动作,也有人对太子不抱想法。没人知道,此时百里青带着青稞和夜枭入了宫,拦住了百里朔和同行的桐阳郡主。“皇兄这是做什么?”
百里朔穿了一袭重紫色长袍,勾魂夺魄的桃花目带着冷意,唇角一贯漫不经心的笑容带了几分深不可测。如今他无需再隐藏什么,变回了他的本来面目。“解药。”
百里青冷冷说道,两人面对而立,成对峙之势。百里朔略一皱眉,随即想到了什么,笑道:“原来如此,皇嫂体内的毒发作了么?真可惜,那本该是给皇兄你准备的。”
青稞和夜枭脸色都是大变,觉得这三皇子实在奸邪狡诈,若非他们殿下从未想过争夺什么,以殿下的才智,这皇位哪里轮得到他?夜枭强行按捺着才没有当场抽出重剑。“你想要什么?”
“皇兄就料定我有解药?”
百里青并不回答,只看着他,眸中冷光必现,看的百里朔缓缓收了笑容,阴沉下脸盯着他。他不得不承认,就因为有这个兄长在,他才会蛰伏这么久,他清楚自己敌不过他,这种认知一度成为他的心魔。因此在知道桐阳对他有意后才会偶尔示好,仿佛这样就能赢过了百里青,才能给他一些快慰。若非百里青命不久矣无心争夺,他什么也拿不到,想到这里,百里朔垂于身侧的手缓缓收紧。他冷冷一笑:“皇兄应该猜到我要什么,这毒帮了我不少的忙,那几位告老还乡的大臣、误食的皇嫂以及……”他走上前几步,压低了音量说道:“父皇。”
声音虽然不大,可夜枭和青稞二人还是听见了,皆是骇然。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目光暗藏恶意:“这是解药,可皇兄拿什么来换?你的权势?你的人脉?还是你搜集的情报?”
百里青平静地说道:“全都给你。”
竟没有一丝犹豫,百里朔一怔,他身后的桐阳郡主更是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她从未想过太子爱上一个女人时会是这副模样,她还以为自己对他来说才是最不同的,她还以为……心底一股名为嫉妒的情绪喷涌而出。百里朔回过神,哈哈大笑:“百里青,你也有今天?为了一个女人,你什么都不要了。”
他嚣张地笑了一阵,突然止住:“可这还不够,这药对中毒之人来说是解药,对常人来说是剧毒,半月内必定毒发,我要你一命换一命!”
身后的夜枭豁然抽出了重剑,泛着冷光的剑身直直指着他的心口,仿佛下一刻就要娶他性命。可百里朔丝毫不惧,依旧笑眯眯地看着百里青。“殿下,让青稞来换太子妃的命!”
青稞脸色苍白,立即出声。百里青抬手接过瓷瓶,当着百里朔的面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面不改色地吞了下去,这才抬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拿着小瓷瓶转身就走。青稞和夜枭二人无法制止,面如死灰。“阿青哥哥……”桐阳郡主忍不住出声,上前一步,却被百里朔一个阴狠的目光制止。他声音带着浓浓的嘲弄,高声说道:“皇兄,我知道你命不久矣,算起来你还是赚了。”
可他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走的沉稳孤傲,他即使身中剧毒,也依旧不减东宫太子半分风采,百里朔脸色难看至极。百里青直到回到轿子上时还紧紧地捏着小瓷瓶,他知道这是唐玉斐的命。仅走了半刻钟,他便觉得胃间剧痛翻滚,喉间涌出一股腥甜,他皱了眉毛,生生将它压了下去,脸色苍白。他闭了闭眼,不由得想起那天将唐玉斐送回后,夜枭告诉他唐玉斐已是奄奄一息,马车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可他如今才能对她的痛楚感同身受,原来他竟害得她这么痛么?那一路,她是如何强忍着回去的?他自知这条命本就是他欠她的,当然要毫不犹豫的偿还。反正,他也确实活不长久。百里朔说的没错,他一届残躯换她,真是赚了。想到这里,百里青的脸上露出了轻浅的笑容。轿外的夜枭扑通一声跪下,额角青筋毕露,似是压抑着极大的痛苦,他沉声说道:“殿下,属下杀了他将解药夺回来就是,求殿下下令!”
“殿下!求您下令!”
他狠狠咬牙,常年握着重剑的手头一次颤抖了起来。青稞坐在马上,眼眶通红却不敢出声,脸上满是哀戚。“今日之事,永不得告诉太子妃,违令者驱逐出府。”
马车上有淡淡的声音传出,却带着不容抗拒。轿子动了,逐渐远去,而夜枭跪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低垂着头闭着眼睛。良久,那张冷硬的脸上落下一滴眼泪。唐玉斐隐隐听到身边有人在哭泣,似是慧月的声音,她的手微微一动,随后被紧紧握住。她睁开眼睛,果然看到脸色憔悴的慧月,眼睛肿的像是核桃。唐玉斐看了她半晌才回神,轻轻问道:“慧月,我是不是快死了?”
“太子妃胡说什么。”
慧月擦了眼泪,柔声安慰道。可唐玉斐皱眉,凝着她的眼睛:“你说实话,我到底怎么了?”
“太子妃体内余毒未清,其实是有些危险,殿下连夜让人去配置解药了。”
慧月说出自己练习了整个晚上的说辞,露出带了几许担忧的笑容:“只是还要让太子妃忍受几天苦楚,慧月实在不忍心。”
慧月爱哭,这么一想确有可能,唐玉斐稍稍安了心,又问道:“殿下呢?我想见他。”
她习惯了一睁眼就能看见他,现在就像缺了些什么。“殿下今日进宫了,应该就快回来了。”
“何事入宫?”
“奴婢不知。”
慧月垂下眸子:“太子妃饿不饿?奴婢去准备吃的。”
“我不饿,扶我起来梳洗。”
百里青昨天一定吓坏了吧?她一直没将这件事告诉他,应该好好道歉才是,她这么想到,想见他的心情又迫切了一些,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般依赖着他,一刻不见就这么想念。唐玉斐依旧很怕冷,将自己裹得厚厚的,让慧月替她挽了发髻后坐在炭火旁烤手。她勉强打着精神,可只要想到百里青,她的唇角就勾起浅浅笑意。殿下这时候,会不会也在想着她?不知发了多久的呆,院外响起丫鬟和侍卫的声音:“太子殿下。”
恍惚间,她听见那人踏雪而来。唐玉斐忍不住起身,一把打开了门,穿堂风扑面而过,她眯着眼睛,看着白衣墨发的年轻男子自雪中执着伞遥遥而来。日头打在他的纤尘不染的衣角,仿佛也生了光,纷纷落下的雪花放缓了速度,连六角冰棱都看的这么清楚,唐玉斐忍不住屏住呼吸,目光一瞬不动近乎贪婪地看着他。直到他凤眸微缩,加快了脚步走到身前将她抱进怀里,轻责道:“不怕冷么?”
“见到殿下就不冷了。”
唐玉斐摇了摇头,抱着他的腰嫣然一笑,目光满是依恋。“臣妾昨夜突然晕倒,殿下可有吓到?臣妾以为可以捱过去,所以没有告诉殿下,殿下可有生气?慧月都跟我说了,等解了毒就不会怕冷了,到时候也已经回春回暖,殿下再陪我出去踏青可好?”
她忍不住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长串的话,这才面露期许。百里青久久地凝视着她的脸,弯了弯唇角:“好。”
唐玉斐这才开心地伏在他怀里,却没看到他身后的青稞抖了抖肩膀,低下了头。“进去吧,乖乖喝药。”
百里青轻揉了揉她的头,牵着她走回屋内。慧月端来一碗水,唐玉斐眼见他从怀里拿出一只小瓷瓶,将一枚药丸倒进水里化开,这才递到她唇边说道:“这样就不苦了。”
唐玉斐乖乖喝下,小腹内立即窜起暖流,暖洋洋的很是舒服,让她也精神了几分。她舒服地叹口气,问道:“这么快就调配出了解药么?臣妾觉得好多了。”
百里青略一挥手,让慧月等人都出去了,这才将她圈在怀里。“殿下怎么了?”
唐玉斐有些不解,往日可都是她这么粘着他,怎么换了角色?“还记不记得你说过的话?我不做太子,你也不做相府小姐,想不想离开京城?”
唐玉斐一愣,急急从他怀里挣脱,有些讶异地看着他:“殿下说的是真的?可这里是你的家,何况你真的愿意抛弃这里显赫的一切么?”
“嗯,我让人在外购置了宅子,只要你点头,我们随时都可以离开。我本就无意皇权,只是委屈了你。”
百里青缓缓说道,黑眸平静。“殿下去哪臣妾就去哪,臣妾不委屈。”
唐玉斐展颜笑开,忍不住抬手轻轻摸了摸眼前人的容颜,心中涌出期待。找个地方安稳度过余生,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