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上是他年轻的身体太好，还是心中有了动力，总之，三个月之后，夜锦之能够拄着拐杖下地行走了。他的腿里还有钢板，但从外表看来，他恢复的已经算是顶快的了，主治医生有他这个痊愈速度飞快的病号，简直可以拿优秀医师奖了。夜锦之整日在医院，别的不能做，想发短信也怕颜歌嫌自己发的太过频繁，于是只能暗暗的忍着，倒是将他憋得情商有了明显的进步。他自己能够自理之后，就不用父母整天过来了，偶尔他们会来送饭，但其实医院的饭菜对他来说也没有那么坏，一块钱买三个馒头，二块钱买一份菜，喝个免费的粥，比吃父母的“爱心餐”然后忍受一顿唠叨要好受些。快到阳历年的时候，他终于集聚起勇气给颜歌打了四个月以来的头一个电话，那边很快接了，听到她的声音，他差点就委屈的哭出来。别管他在李周面前多么强势，多么的痞跟无赖，他自己知道，不是颜歌离不开他，是他离不开她，她要是不要他了，他真的还不如死去。颜歌没有听到回应，又开口：“夜锦之？”

夜锦之抓着话筒“嗯”了一声。颜歌问他：“在哪里呢？”

夜锦之：“医院楼下的小卖部里头。”

他没敢用自己的手机打，害怕颜歌故意不接。颜歌问：“最近好点了吗？”

“好多了。”

他抓紧了话筒，手心里头都是汗水，“那个，你阳历年回来吗？”

颜歌没有立即回答。阳历年颜父早就说了，要跟颜母来苏城陪她。顿了一会儿，她说：“可能不会回去。”

夜锦之想笑两声掩饰掩饰，可一张口咳嗽了一声，呛的鼻孔发酸，再也没法笑出来，“那……嗯，你学习紧张吗？”

“还好，大概明年会忙碌些。”

她打算明年开始同时修两个学位，难当然不会太难，就是时间上会被利用的更彻底，她总不能只考试而不去听课。夜锦之干巴巴的“哦”了一声，然后冲动的问：“有没有人追你？”

有，当然有。从初中，不，小学的时候其实就有呀！上了大学只会更多。不过能有勇气拦住颜歌然后表白的，都被她拒绝了，她不喜欢吊人胃口。“有追的，但都没有答应。”

两个人的交流不像恋人，倒像是存了隔阂的家人。夜锦之得到答案，心情并没有变得美丽。他没有继续说话，因为他找不回当初一切乱子还没有起来之前的那种恣意了。两个人沉默的渡过了几分钟，话筒里头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过了一会儿，夜锦之才继续问：“你现在在做什么？”

“在看一幅画。”

“谁画的？”

“张大千。”

“谁？你同学还是你老师？”

颜歌噗嗤笑了，细软的语调带着笑意：“别逗我，我不相信你不知道张大千是谁。”

她一强调，夜锦之才算是回想出来，但他宁愿让她误会是逗她乐，也不愿意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无知。不过他也没有继续问这个的兴致了。这次沉默的时间短，他终于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颜歌，我想你。想见你了。”

颜歌过了很久才回复夜锦之的话。她“嗯”了一声。电话挂断后不久，画室的门打开，一个男生逆着光走了进来，跟颜歌打招呼：“外头下雨了，想着你没带伞，我正好带了，送你回去吧？”

颜歌：“不用了，我带了雨衣。”

有的人说，女人无论多大的年纪，冲男人撒娇总是本能。颜歌觉得自己的本能——大概转移到了夜锦之的身上。可无论怎么说，经历了夜苗苗的事，她跟夜锦之都回不到从前了。能维持目前的风平浪静，她觉得挺好。有些事，有且只有时间是唯一治愈的良药。他们的心头都有了伤口，时间会让伤口逐渐愈合，区别只在于以后的日子里头是会留一条丑陋的伤疤还是会平整的看不出任何破绽。世界不会围着某一个人转。颜歌老老实实的上她的课，有来撩的，很快也被她冷淡的画风给吓走了。同时，她偏冷漠却又能从冷漠中看出丝丝温情的画风也极快的成了老师们眼中的幸运儿。那些认真同时又有天分的孩子总是能得到更多的关注。然后，期末考试结束，另外选修了一个专业，跟她的专业课完全搭不到边的金融学。其实，以她的经历跟阅历，完全不用学，但她就是很有兴致，似乎来自遗传的强大基因在蠢蠢欲动，那些对货币的热爱疯狂的从骨头里头往外传递。而且学起来也不觉得枯燥，老师现在说的一些对未来的金融走向和分析，使得她更精准的看出教授们究竟有没有真才实学跟远见，这就像对比着标准答案看讲台上侃侃而谈的人，她成了评论者。与此同时，她对于自己投资的项目也没有完全的放手。事实证明年轻有好处也有坏处，很快她就知道，年纪跟阅历以及气势在一场商业项目中也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项目没有夭折，只是在她持续投入、技术有所成熟之后，技术方被同样有远见的人给挖走了。这相当于好不容易养大一只鸡，快下蛋了，鸡被勾搭走了。合同中肯定有对技术方的约束，但对方既然敢挖，已经对她很有了解——就是一个有钱的女孩子。打官司不是不行，就是持续时间长，合同同样也有漏洞，对方应该研究过了，其实是能避开合同的约束的。颜歌的心情不太美丽，但也没有上升到生气的阶段，好在技术方研究的技术还在，还是之前的那句话，“地球离开谁也会继续转”，经理人跟会计是她给发工资，当然听她的，没有跟着一同叛出，在他们忧心忡忡的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没有过多的安慰，只是道：“我会想办法的。”

她想的办法其实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就是寻找新的技术支持。再好的大学也不缺混日子的人，同样，更不缺野心勃勃有能力有才华的人。一周之后，她将新的合作者带到了经理人面前，这是学校的一个老师，技术过硬，情商很低。经历过技术方叛变之后，一个低情商的技术支持只会让人放心。这次合作，各方都感到愉快，经理人更是憋着一股劲想要报复回去。颜歌也不能跟从前一样完全撒手，偶尔也会陪着用用餐，交流一下项目的进度。她的世界跟前世不一样，又有相似之处。夜锦之还住在她心里，只是想起他的时候不会令她感到更多的痛苦。进入了冷冬，各项考试结束，学子们寒假来临，她想着夜锦之，有意回去探望，在临走之前约了项目上的人一起聚餐。吃完饭出来才发现外头下雪了。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夜锦之在电话里头问她在哪里，她把地址说到一半，突然福至心灵，微微挑动了眉头问他：“你在哪里？”

夜锦之本来想装个逼，但谁知道他下了车能掉向啊？去问路，有人告诉他往东走，再往南走，巴拉巴拉把他给彻底绕晕了，晕到最后，就是他迷路了。问路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他委委屈屈的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颜歌抬头看着对面苏城饭店的标志，温声道：“你打个车，就说到苏城饭店，我在那里等你。”

颜歌打完电话，见聚餐的人都还没走，明显是等着跟她告别，她笑了下，“我可能明天回老家，提前给你们拜年了。”

经理人小声同会计哔哔，“这还是头一次看见她笑。”

会计是个二十七岁的已婚大姐，经理人的年纪跟她差不多，两个人加起来比颜歌大了一辈不止，硬是提不起气势来。经理人跟会计很有话说，两个人对看了一眼，很有分寸的重新回到酒店大堂，然后就聊开了。经理人：“就之前那谁，这两天老是给我打电话啊，旁敲侧击的。”

会计眼睛都亮了：“也给我打了，我害怕颜小姐多想，谁也没敢说，一直憋着呢。”

经理人：“你不是一个人。”

继续道：“唉哟，我可真是大开眼界，我发现还是现在的郎教授有水平啊！以前咱们就知道佩服那些干技术的，觉得人家都是靠真本事吃饭，现在才晓得有些做技术的，也是挺不要脸啊，这走都走了，看我们这摊子没散伙，没缺了他就不转了，他又想回来了。”

会计使劲点头：“我也觉得自己涨见识了。我以为他是情商低，所以才拿着买衬衣的钱来我这里报销，等见识了郎教授的情商，我才知道，他那不是情商低，他那是厚脸皮。”

两个人哈哈大笑了起来，越说越带劲，要是只有他们来人，说不定就能约着续摊了。经理人仰靠在大厅的真皮沙发上，惬意的道：“我喜欢现在的郎教授，起码他不会觉得客户都是笨蛋，能把我所反馈的建议都认真考虑了，当然，人家还是会鄙视我，但人家是用技术鄙视，而不是用言语……”会计点头道：“这倒是真的。明年项目上市，我们也能见到钱了。我就盼着那一天呢。对了，明年我们会招新人吗？”

经理人道：“招新人。到时候我们吃晚饭，也有可以续摊的人了。否则像今年这样，想去唱歌，要是对唱连个听众都没有。”

两个人不仅把郎教授给下意识的排出，还连颜歌也一起划出去了。明明是一个项目大家庭，竟然分成了三个次元。颜歌在苏城饭店门口足足等了一个小时，然后才等来了夜锦之。夜锦之从一辆电动三轮车上下来，然后叼着手套拿钱包给人钱。颜歌哭笑不得，走到他身边，等他付费之后，电动车师傅走了，她问：“不是叫你打个车么？”

夜锦之看了一眼“看上去就很高档”的苏城饭店，直接道：“这儿贵，我住不起，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说着四下里头张望。天气虽冷，但颜歌所处的这个地界那算是苏城最繁华的地段了，寸土寸金，自然也就没有低价旅馆生存的空间。她拉住他，往台阶上走，“我站在外头等了你一个小时。”

夜锦之吃了一惊：“你怎么不早说。”

颜歌：“早说又怎样，都叫你打个车来了。”

夜锦之：“不是，那个我拦了一个出租，我靠，跟我要七十块……刚才那电动三轮才三十。”

两个人不见面，颜歌的性子越来越冷，等一见面，夜锦之那充满了乡野味道的烟火气息迎面而来，就像一只强有力的手突破了次元壁，将她一下子抓回了人间。进了转门，夜锦之扯住她：“咱们在这里暖和暖和，我不要住这里。”

他的腿里还有钢板，没法像以前一样工作赚钱，现在接一点小活都得节省着体力去做，赚钱太辛苦。颜歌回头看他，同样坚持：“我想住这里，我不要住有虫子的房间。”

夜锦之的嘴巴一下子张大，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愕然。颜歌瞪他一眼，然后去前台订房间。“请问是要大床房还是要两张床的标准间呢？”

“标准间。”

夜锦之终于回神，连忙走过去：“不要标准间，要大床房。”

前台客服素质很高，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的看颜歌。颜歌：“大床房。有全新未拆封的床单枕套跟被罩吗？”

夜锦之拦住她：“你干嘛，不许买。”

然后低头小声在她耳边说：“我带着了。”

颜歌只能对客服说：“那先不要了。”

交了定金，登记了两个人的入住信息，有人带他们上楼。夜锦之带了一只背包，背包里头除了一包烟就是成套的床单枕套。颜歌看着他一件件的拿出来，一边拿还一边说：“我买回来之后都洗了，你放心好了，保证干干净净。”

他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哽咽了。虽然准备了这个，但他根本没想到颜歌还会同他一起住。他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他根本不想的，可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两家的仇算是结下了。他只想跟颜歌在一起，但他的命是夜家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