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时,正一剑道馆。两道白色身影斗在一处,一招一式,有声有色,时而雷霆万钧,剑气如虹,时而和风细雨,轻灵精准。两道身影都高大挺拔,一白影锐如雪山,一白影沉如大海。场下围了不少人,赞叹声此起彼伏。“还真是花样击剑的动作范本啊。”
“同是击剑,人家动作怎么这么优雅帅气?”
“这个你是学不来的,你有人家身材好吗……”只听“叮”的一声,一个击一个挡,一个白色身影单腿跪地,脱下面罩,气喘吁吁。而另一位也顺势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面罩还没脱就道:“痛快!”
场下众人见两人停下了,鼓了鼓掌,遗憾散开。已脱下面罩的任惊鸿忍不住笑了,这家伙进步还真快啊,现在自己不用全力根本没法对抗。惊鸿的笑容里带着明显的宠溺:“招招见狠,逼得我根本没地方退了。怎么,约我就为了炫技吗?”
另一人自然就是夏时雨了。他脱下面罩,甩甩额前汗湿的短发,正待回话,心里却不期然想起某个人的某句话。“我家惊鸿才不会认识你这种人!”
夏时雨不由将面罩一扔,仰面躺在地板上,面罩“骨碌”地滚在一边。任惊鸿走到场边,拿起一瓶水拧开,递给夏时雨,同时伸出一只手,一把扯起夏时雨:“快起来。”
夏时雨一跃而起,就着矿泉水瓶,猛灌了一口。任惊鸿也喝了口水,见夏时雨难得的闷不哼声,随意瞥他一眼:“我不会是哪儿惹着你了吧?平时你可没这么拼。”
“你就当我发疯吧。”
夏时雨闷声道。任惊鸿讶异:“心情不好?”
两人说着走下场,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没有。”
夏时雨仍然是闷声闷气的口吻。任惊鸿不由好笑。这家伙还是那种孩子脾气,七情六欲都写在脸上,一眼就可以看出。想着那晚庆功宴,夏院长因为张医生的一番话后就一直郁郁寡欢,估计又训了夏时雨吧?今天夏时雨一脸不爽,难保就和这有关。这父子俩……任惊鸿想起自己早逝的父亲,不由脱口道:“时雨,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羡慕你吗?”
夏时雨被一口水呛道:“咳,咳咳……羡慕我?咳咳……我能让你羡慕?”
任惊鸿不由笑着摇头,会有这么惊讶吗?帮他拍着背顺气:“嗯,羡慕你有个好父亲。”
夏时雨闻言不由颓然:“别开玩笑了,你喜欢你拿去好啦。”
任惊鸿失笑:“我倒是想,可是你爸能答应吗?”
“能!在他嘴里你就是天底下最优秀的人,我听他说过一百次了,你是我的榜样,榜样你知道吗?”
夏时雨说完,跷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仰头看向屋顶——咦,这屋顶这么高,平时都没注意到。一盏盏射灯装在屋顶,如果是在夜晚,应该像星辰吧。什么时候约朵小鹿来打一场,就晚上来……任惊鸿拍拍夏时雨的肩,打断他的浮想联翩:“我是个参照物,不是榜样,其实在你爸心里你才是最优秀的。你们之间需要沟通,毕竟是父子,你多体谅他一些。你也是医生,知道他工作很辛苦……”夏时雨回过神来,这些话任惊鸿以前也说过,他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辛苦也是为了他自己,他心里没有家也没有我,以前就是这样,我早就不在意了。”
任惊鸿严肃起来:“时雨,这是你心中的结,始终是要解开的。”
“是死结,拿什么解?”
夏时雨摊摊手。见夏时雨态度顽固,任惊鸿暗自摇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为今之计,只有朝夕相处,才更有可能“破冰”。于是他道:“我建议你搬回去,跟你爸一起住,这样彼此也有个照应。”
“搬回去?”
夏时雨怪叫起来,“不如杀了我!我现在过得很好啊,也有人照顾。”
“有人照顾你?”
任惊鸿强调着那个“人”字,“米哆只是个机器。”
夏时雨挑眉一笑,双手展开,平放在两侧的椅背上,他的眉眼不自觉地柔和起来:“不,除了米哆,还有一位……说来你也认识,她是你学生……”“我的学生?”
任惊鸿好奇了。“朵小鹿,哦,鹿小朵。”
夏时雨觉得在任惊鸿面前提起鹿小朵,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是一直藏起来的宝贝,今天终于拿给人看了。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新奇。“她?”
“嗯。”
夏时雨自己不知道,此时他的脸上笑容有多明亮,“奇葩是奇葩了点,相处起来倒也自然,有趣。比和牛魔王在一起自在多了。”
任惊鸿过了最初的讶异,打量着夏时雨笑眉笑眼的样子,有一些怪异滑过。他顿了下,不去理会心中的这丝异样,看看时雨,觉得倒也不错。“你们住在一起?”
“想什么呢,我有那么随便吗?她只是在照顾我的起居,是我请的保姆!”
夏时雨惊跳起来。任惊鸿看着反应极大的夏时雨,挑挑眉:“保姆?”
“对啊,不然呢?”
任惊鸿用拳压着唇轻咳一声,笑笑道:“你说她的时候脸上笑容有多大你知道吗?”
仿佛被人揭破了什么,夏时雨一时结巴起来:“……有,有吗?哥,你不会以为她是我新入手的女朋友吧?难道你觉着她那么好,竟然能配得上我?”
任惊鸿捶了他一拳:“她是我学生,在我眼里当然是好的,不过你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顿了顿,任惊鸿将“倒有些让我不放心”这句话咽了回去。夏时雨却认为是任惊鸿纯粹在表扬他,哈哈乐道:“惊鸿哥,你什么时候也会说假话了?”
说着,故作暧昧地抚上任惊鸿结实的左胸口:“我摸着你的良心说,我到现在还没正式交过一个女朋友,一个都没有,单着呢,与你一样。”
任惊鸿沉默了。空气顿时凝滞。夏时雨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哥……对不起,哥,我不该说这些,你最近还好吗?”
好吗?任惊鸿很久没去想这个问题了。每天上班,值班,一有空隙就去跑步,每周过来击剑一次……他的生活,除了医学,没有更多要去想的。见任惊鸿不语,夏时雨不由想起三年前的任惊鸿,他在美国,看到他形容枯槁,行尸走肉的样子,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他温暖儒雅的惊鸿哥。他陪着他,度过那段难熬的时光。此后,他们都不再谈及那场车祸,而惊鸿,也似乎慢慢好了起来。只是如今看来,伤口似乎愈合,但不知里面是否有化脓……夏时雨叹一口气,神气复杂:“哥,自从安娜姐走后,你就变了个人,以前那个温暖爱笑的你好像也跟安娜姐一起走了。三年了,这三年,你从来不提她,就好像她没有存在过,可你心里根本忘不了她。她走了,可你还活着,她在天上一定也希望你是快乐的。”
“我知道……”任惊鸿喃喃道。“那就赶紧活过来,别搞得自己像个绝缘体一样。朝鲜冷面你知道不?就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有女孩子喜欢你,那也是在往冰山上撞。”
任惊鸿见夏时雨说得夸张,冷着的一张脸也裂开笑纹:“就你了解。”
夏时雨见任惊鸿总算有了笑意,松了口气,更加夸张地表演起来:“那当然喽,我可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关心你的人……”任惊鸿听着夏时雨的“表白”,微笑起来,他拿起旁边的面罩,开始戴,边戴边揶揄道:“关心我就多来找我,每次都是在击剑场才能见到你。”
“我这还不是怕你牛魔王附体么,”夏时雨辩解道,也重新整理剑道服,戴上手套、面罩,“来,今天陪你个够!”
正待上场,放在椅凳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哥,你电话。”
夏时雨将手机递给任惊鸿,随意瞄了一眼,上面显示来电竟然是“鹿小朵”,他的心不由一沉。任惊鸿冲夏时雨笑笑,道了声“真巧”,接起电话:“鹿小朵,有什么事?我正和夏时雨击剑……对,我和他是朋友……哦,上回的方案是时雨在帮你?难怪思路那么清晰,还以为是张教授在指点你……时雨是名好医生,别看平时他总是漫不经心,但其实是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好的,宋爷爷的病情有反复,我知道了,晚上我会注意,你下班吧。”
在任惊鸿与鹿小朵通话期间,夏时雨一直皱眉,恶作剧地捣乱,不断催促任惊鸿快点。任惊鸿放下电话,看着眼前有点焦躁的夏时雨,暗想,不知道夏时雨自己知不知道,他对鹿小朵,已经有些特别?“快来!”
夏时雨上场,再次催促。任惊鸿利索的戴上面罩。场上,两人举剑于眉间互相敬礼致意,随即剑锋直指对方,进攻、反攻、防守、还击,一招一式均张弛有力,霸气十足,又帅气逼人。场下不知什么时候又围上了一圈人,男人看招式,女人流口水。一对情侣突然吵了起来。男生扯着女朋友走,“快走——”“再看看嘛。”
男生气呼呼离开,而女生盯着台上,犹自不知。台上两人斗得正酣,浑然不知因为他们导致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