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不过刚到,绿林间,便蝉鸣不断。暑气已然逼人,可放眼田间,弯腰劳作的青年、老者却一个不少,艳阳高照,一个两个还高抬锄头,或低头插秧。身上的粗布麻衣皆被汗水浸湿,一把又一把地抹掉脸上的汗水,手上动作又不曾停下。偶尔从几处小路出来二三妇女,乐呵呵地说着什么,手中拿着竹篮,朝田间而去,饭菜香儿从竹篮中溜出,总算让田间卖力劳作的众人抬起头来。而就是这么一派忙碌和谐的画面中,混进了一个别具一格的闲散之人。“哼哼哼~”一个看似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不合身的破衣裳,脚踩破草鞋,唱着奇怪又轻快的小调,一步一顿地行走在田间小路上。面黄肌瘦,嘴唇发白,瘦弱的小身板时不时一晃,在烈日之下,仿佛随时会送了性命。可比起虚弱的身子,脸上却挂着完美的笑容。嘴角扬起,眉眼舒展,面相和善。身上有种天下所有难题到了她这里,都是天边浮云的洒脱之气。可细细看来,又觉得她眸色浅淡,薄唇微抿,眼中时而闪过狡猾之色,似是薄情寡义,记仇之辈,赫然与洒脱之气相冲,平平多了分孤高之感。田间众人,但凡见到小姑娘者,脸上喜色皆散,纷纷低头,装起鸵鸟。脸上惶恐之色显露,似是见着了什么猛禽野兽一般。此举,凡是外人见了,谁不疑惑惊奇,一个个孔武有力的大人,为何会如此畏惧一个瘦弱无比的小姑娘……但小姑娘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些场面,脸上笑意渐深,看上去很是享受这些人的畏惧。闲散,孤僻,和这里格格不入……小姑娘名为秦芜笙,是一个“不被接受”的怪人,也是一个带着上辈子记忆转世的“普通人”。今日,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十三岁生辰日,无人庆生,昨日更是一天未曾找到食物,此时此刻,饥肠辘辘,看见什么,都觉得像鸡腿。方才她“掐指一算”,觉得今日是个觅食的好日子。便收拾收拾出门,打算在生辰日过去前,找点吃的,来慰劳一下自己受苦受难的肚子,顺便庆祝一下自己的十三岁生辰日。站于田间,秦芜笙眯起双眼,抬头瞧了眼日头……许是响午左右。偶有微风拂过,裹挟着竹篮中的饭菜香味儿,送入秦芜笙鼻中,引得她差点丢了魂,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才总算缓过神来。本就惨白的脸色越发吓人,青天白日下,平添了几分森然。顿时,将本就对她畏惧异常的田间众人吓了一大跳。明明一群青年壮汉,却小腿打颤,手中农具差点脱手,朝脚趾砸去。那些在距离秦芜笙不远处的妇人们,更是如惊弓之鸟,纷纷加快脚步,远离秦芜笙。好香~好饿~香味随着妇人们的离开,逐渐消散在微风中。秦芜笙咽了咽口水,将直勾勾的目光从妇人们的菜篮子上艰难移开。那些香喷喷的午饭,终究不是她的东西。烈日当头,照得前路有些恍惚。秦芜笙揉了把笑得僵硬的面容,微微蜷缩脊背,一手摁在隐隐作痛的肚子上,在田间停顿数秒。“唉~”吐了一口悠长的气,秦芜笙咬牙,压下身体的不适,又一步一顿,朝田头,一条通向深林的小路走去。秦芜笙和田间众人一点点拉开距离,原本寂静异常的田间立刻接连响起议论声。几对人马凑到一起,对着秦芜笙的背影指指点点。用着他们以为足够轻的声音,说着自己以为正确的言论。殊不知,远处的秦芜笙耳朵微动,将他们的话一字不漏地都听了个遍。“这秦家人怎么也不管管她,她这种人,能随便放出来吗?也不怕惹了人命官司。”
“就这种祸害,你觉得秦家那帮人要管她?”
“就是,秦家那帮子人还巴不得她滚嘞,最好出去了就别回来,什么人命官司不官司的,别死了他们自己不就好了,谁管我们的死活!”
“而且你也不看看这个小畜生是什么怪物,就算死了人,你有证据说是她做的吗?”
“对对对,三年前武家两儿的下场,还有那李家儿子,他们的死状,你忘了,啧啧啧,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要打哆嗦。”
“……”众人似是想到了那画面,纷纷在烈日下打了个寒颤,指着秦芜笙的手接连放下。热闹的议论声,出现了一瞬的止泻。这时,一个年轻妇人似乎有些不明白这些人的行为,打破平静,疑惑问道:“不是,我就想不明白了,这秦家老幺不就是个话都说不明白的傻子吗?”
“既然觉得她是祸害,随便给她安个罪名,弄死不就得了,干嘛如此忌惮,看着就不舒……呜呜呜。”
妇人话还未说完,就被一旁的老婆子死死捂住了嘴,呵斥道:“闭嘴,你嫁过来时,婆家没有告诉你平日不要乱插话!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一个人好心,见妇女还算漂亮的脸蛋儿上透露出些许的不服气,低声解释道:“王家媳妇儿,你是刚从外面嫁过来的,不知道,这秦家老幺儿可不是你想弄死就弄死。”
“你以为当初就没有人想到这些?你可知那些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
王家媳妇儿听罢,立马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好奇。她是前个月刚从附近的村子嫁过来的,虽然对秦芜笙有所耳闻,但是具体的情况被这个村子藏得紧,外面的人,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有人愿意告诉她真相,她当然要洗耳恭听。那人,也不卖关子,刻意压低声音,凑到王家媳妇儿面前。将曾经那些想要弄死秦芜笙,结果自食其果,死的一个比一个惨的兄弟的“光辉事迹”一通添油加醋,一股脑儿地讲给这个新媳妇儿听。王家媳妇儿听得津津有味儿,却忘记了自己和男人之间的距离,未曾察觉一旁拉下脸的婆婆。“你个不知检点的狐媚子!”
“啪!”
男人到底是没有讲完,这王家媳妇儿就被自家婆婆甩了一个巴掌,拖拽着,拉回了家。女人哭闹求饶声,男人的流氓口哨声,看热闹的唏嘘调侃声……事情有始无终,谁都不知道好戏何时开场,只是趋于本性,往最热闹的场面凑。顿时,将议论的对象转向了这个王家的新媳妇儿。没有人再将矛头对向秦芜笙,声音、视线,纷纷放在了新主角身上,无人知晓,那不知何时停下脚步的秦芜笙,正在远处,静静看着这场闹剧。一场田间的午休消遣,在女人的求饶声彻底消失后,才总算作罢。该劳作的劳作,该回去的回去。在场众人,没有一人在意那个女人的结局。就算是祸端的另一位主角,那个男人,也不过是脸上浮现得意之色,和身边其他男人调侃了两句女人的身材,就扛起锄头,换了个田头干活。“呵~”秦芜笙轻笑一声,声音随风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脸上笑容依旧,只是眼底的冷意却未曾消散。还真是一场好戏呐~秦芜笙收回视线,潇洒转身离开。妇女的死活,与她而言,又有何干……秦芜笙背对众人,脸上笑容逐渐消散,眉头微蹙,被压制的戾气浮于表面,却又在瞬息消失得一干二净,重新披上了人畜无害的皮子。今天,的确是个出门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