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那么渴望自己此时此刻依旧拥有见鬼的能力。那样的话,她就可以看见颜沐,听见颜沐说话。那样的话,颜沐就不会带着遗憾离开。那样的话,安妮就不会这么痛苦,这么绝望,至少她能知道颜沐最想跟她说的话。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她偏偏失去了这种能力?曾经讨厌过的能力,曾经害怕过的世界,此时此刻竟变成了她最期许的东西。叶苏浅拼命睁着眼睛,目光掠过病房的每一个角落,期待着在某个地方看到颜沐的影子。可是,她什么都看不到。她帮了那么多鬼,却帮不了颜沐,帮不了她的亲人。叶苏浅好恨。“浅浅。”
东辰奕走过来要抱她。“你不要碰我!”
叶苏浅拼命地往后靠,哭得无比悲伤,“我想看看颜沐,我想找找他在不在,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东辰奕的心比谁都痛。他已经失去太多太多亲人了,如今竟连颜沐也要离他而去。他还那么年轻。失去亲人的痛,又一次真真切切席卷而来。“浅浅,不要看了,不要看了。”
东辰奕将叶苏浅搂进怀里,“你什么都看不到的。”
叶苏浅在东辰奕的怀里哭得哽咽:“都怪你,都怪你……为什么不让我早点告诉安妮?都怪你……”如果他们不拦着她,如果她早点把颜沐的情况告诉安妮,安妮至少还能陪着颜沐走完最后一程,那么安妮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了。她为什么要在电话里骗安妮?她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告诉安妮?安妮的遗憾,是她亲手造成的,叶苏浅悔恨万分。颜朗一生要强,就算身上插把刀也不见得会皱眉的人,此时却因颜沐的死泪水纵横。他这一生为了身上肩负的使命,亏欠儿子和女儿太多太多了,连一次游乐园都没陪他们玩过。作为父亲,他很失败。颜汐靠在颜朗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站在门口的盖文沉着脸,盯着颜沐看了半天,咬牙,伸手从腰间掏出手枪向病房门外走去,血腥和杀伐之气骤然浓烈。“盖文,你要干什么?”
妻子玛莎拉住了他。盖文咬牙切齿:“我要去杀了库萨,我要去杀了他!”
若不是库萨,颜沐就不会死!颜沐不是联盟的人,却被联盟牵累而死,是联盟对不起颜沐。颜沐的仇,他一定要报!“盖文,你冷静点!”
容若拦住了杀气腾腾的盖文。“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
盖文的情绪极度失控,“颜沐死了,他死了!他再也活不过来了!”
在他们这群人中,颜沐年纪最小,虽然他们平时开玩笑,总是很嫌弃颜沐天天在联盟晃来晃去,可是内心里,他们是多喜欢颜沐,多心疼颜沐,只要颜沐开口的事,他们都会满足他。盖文和颜沐的关系最亲,颜沐在无忧岛的时候经常和他一起跑步打拳,盖文视颜沐为亲弟弟一般。他视为弟弟的人死了,让他如何冷静得下来。盖文掰开玛莎的手,不管不顾往病房外面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将库萨千刀万剐。“站住!”
东辰奕语气如冰。“老大,你今天说什么都拦不住我的!”
盖文一身戾气,“我一定要让库萨给颜沐陪葬!”
盖文推开容若要走,却又再次被人拦住。站在盖文面前的男子五官精致,风华绝代,狭长的眸子泛起寒光。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如同来自地狱的修罗,嗜血鬼魅。“陆寒,连你也要拦我?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听老大的话,否则你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陆寒脸色白得吓人,越是白,便越是嗜血。“你——”盖文杀气四溢,“颜沐可是你男人的表弟!”
往常,若盖文说欧阳是陆寒的男人,欧阳肯定会赏他一拳头,其他人肯定也会忍不住打趣一番。可今天,大家都被颜沐的死刺激到了,谁都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欧阳听到这话,身体纹丝不动,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颜沐,眼底没有半点温度。“我知道。”
陆寒面无表情地将盖文手里的枪夺过来,“所以,颜沐的仇我们一定会报!”
东辰潇眸光如冰:“盖文,库萨要死,也得死得有价值!”
一个库萨就想抵偿颜沐的命,世上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东辰潇太了解东辰奕了,东辰奕要的不只是库萨的命,还有穆森的。如今库萨已在他们手中,要生要死不过是一颗枪子的事,可是,他们怎能让库萨死得那么容易。库萨是对付穆森最好的一颗棋子,他知道穆森太多太多的秘密了。几人劝阻,盖文终于冷静下来。是,他不能让库萨死得这么便宜,他要让库萨生不如死!病房里沉寂了很久很久,悲伤蔓延。颜沐的死,给颜朗的打击是最大的。七年前,挚爱的妻子离他而去,七年后,他又白发人送黑发人。人说人生有三悲:幼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没想到,他颜朗三悲全占,一样不少。他上辈子到底遭了什么孽,老天要这样惩罚他?颜朗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岁,神情萧索,仰头合眸半晌,长长叹道:“我想带颜沐回家,东辰,帮我准备一下吧。”
他实在没心思去想太多。“好。”
东辰奕深深地倒吸一口冷气,按耐住心底的悲伤,着手安排后面的事情。若非情急,颜朗的身份,根本不适合出现在此,东辰奕得先安排他秘密离开此地。“你去忙吧,我在这里看着安妮。”
叶苏浅的语气苍凉悲郁。东辰奕点点头,对东辰瑶淡淡地说道:“瑶瑶,你陪着她们。”
“嗯。”
东辰瑶抹着眼泪点点头。玛莎拔掉了颜沐身上的所有管子,又将颜轻尘扎在他身上的银针尽数拔出来整齐地放好。“安小姐,节哀吧。”
安妮目光空洞地趴在颜沐身上,好久后,才用异常沙哑的嗓音说道:“我想给他梳洗一下,换身干净的衣服,他喜欢自己干干净净的样子。”
玛莎抬头望了望颜朗,颜朗微微颔首,由她吧。这是他儿子用性命也要保护的女人,虽有埋怨,但又如何忍心过分苛责。怨只怨造化弄人。安妮的痛,不会比他这个当父亲的少。容若拿来了梳洗上妆的用具和一套干净的衣服后退出病房,在外头等着,病房里只留下了安妮和颜轻尘。颜轻尘僵直着身体靠在墙上,谁也劝不走,谁也拉不动,目光自始至终都没从颜沐身上离开过。他怎么都不愿意相信颜沐会在他的手底下死去。神医?连自己的亲人都救不了,他算什么神医?颜轻尘悲苦地笑了笑,疯狂之中带了几分讽刺。安妮给颜沐洗脸、刮胡须、梳头……一丝不苟。颜沐神色安然,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安妮摸着他的脸泪流满面。一颗一颗解开他的病号服,年轻的身体裸露在空气里,青青紫紫,大大小小的伤口密布,刺痛了安妮的眼睛。他究竟受了多少苦?心痛得像要被挖出来一样。安妮给他擦洗着,从上到下,灼热的泪水也跟着从上到下,滴到了他的身上……给他穿戴好后,安妮俯身轻轻地吻了吻颜沐发白的嘴唇。心如死灰。颜沐,我爱你,我爱你,真的爱你。我一直都在等你来爱我,可你怎么就走了呢?黄泉路上,你一个人会不会很寂寞?我来陪你,可好?安妮直起身,微笑着一把抓起化妆包里的刀片,毫不犹豫朝自己的脖子上划去……颜轻尘眼疾手快,上前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尽管阻止及时,安妮脖子上的皮肤却还是被划出了一条细微的血迹。“你干什么?”
颜轻尘抢走她手里的刀片,无比后怕。安妮凄然地望着他:“你让我陪他一起走好不好?我不想他一个人在底下那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