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律师还说了很多，我只想知道结果，我问：“这个官司我能不能赢？”

律师就和医生一样，他们永远不会告诉你确切的答案。比如你患了感冒医生不会说你几天会好，比如你患了绝症医生也不会说你什么时候就会死。比如律师，他只会告诉你胜算率在百分之几十。“陈小姐，我必须告诉你，这个案子不仅棘手而且胜算很低。所有的证据都对你不利，就算法院判离婚，你不仅房产拿不回来还要承担你和你先生共同的公司的一半的债务。”

“债务是多少？”

“根据我们现在找回来的资料，贵公司欠银行和客户的欠款一共两千三百万元。”

一个人就是一千万零一百一十五万，这个时侯我觉得我的数学好极了。“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吗？”

“对，目前的证据表明你想要离婚就得承担债务。”

“如果对方不同意离婚呢？”

“你也要承担债务。”

刘律师的话告诉我无缘无故的我身上背负了一千多万的债。这个婚姻给予我的真是不少。我沉默着，刘律师给我续了好几杯茶，我喝到茶水变成白开水了，小腹胀的难受。“陈小姐。”

刘律师说：“我建议你先不要急着打离婚官司，你这个官司里其实包含着两个官司，你和你先生的债务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你应该先处理这个。”

“那您看着办吧。”

我说。“抱歉陈小姐，我是事务律师，打经济案件我不擅长，我怕会耽误了您。”

我看得出来，刘律师有点打退堂鼓了，是啊，谁愿意处理一个他明知道会输的案子呢？“刘律师，您不是不想打这个官司了吧？”

“当然不是陈小姐，我是有职业道德的，不过我要把问题的严重性告诉你，如果你还按照离婚案来打，胜算率很低，并且无论怎么打你都要承担债务，你不是一直跟我说你先生是瞒着你把你的名字加上他的公司去的吗？”

“所以呢？”

我要知道他的结案陈词。“我建议你拆分这个案子，先打经济案件，然后这个离婚案同时分开打。”

“那您给我打这个离婚案，经济案件呢？”

刘律师沉吟着，停了好一会才说：“有个人打经济案件非常厉害，从来没有输过，不过找他打官司都要预约，像你这种特别急的我想他不一定会接。”

“他是谁？麻烦你给我引荐一下。”

“我们事务所的老板，薄牧野。”

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我的眼前立刻浮现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那个瘦高修长的身影，那裘黑色如墨的大衣。我突然雀跃了一下，我觉得他是个好人，他一定会帮我。“啊，我认识他！”

我高兴起来：“我们前几天还遇到过！他在哪个办公室？”

刘律师疑惑地看我：“你认识就最好了，即便我引荐他也有他自己的原则，他在会议室里开会，你得等一会。”

“好的好的。”

想起薄牧野我突然有了信心，我觉得他外表虽然看上去有些冷淡，不过骨子里却是古道热肠的，他一定会帮我。可是刘律师看上去没我这么乐观，他忧心忡忡地送我到门口：“陈小姐，你过于自信了，薄律师比你想象中要。”

他没有说出后面的话。踏进这个事务所之前我完全忘记了这是薄牧野的事务所，在我的眼里和以前来过的那些此没什么不同，但是今天看来这里的摆设包括植物都很有薄牧野的个性。弄得我好像很了解他一样，可是比如在会议室门口的这株高大的观赏榕树，挺拔的树干，虬结的树枝和碧绿光亮的叶子，竟然很有薄牧野的影子，既高大伟岸又深刻难懂。我是个大俗人，因为他帮过我两次，我对他的印象莫名地好。坐的屁股都痛，柳京打了两个电话来，她的声音特别愤怒，她说了一段话，几乎每一个字都是脏话，我听的很费劲，不过已经猜到了发生了什么。“我的裸照贴到家门口了？”

我的声音很冷静。“老娘要去砍了他！”

“别砍，浪费了咱们家的刀。”

“妃妃，别告诉我你已经气疯了，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格外冷静？”

没错，我不但冷静，而且平静，我突然觉得我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是因为薄牧野吗，他真是一个神奇的人，哪怕我坐在他的门外都感觉有一股气往我的胸膛里面冲，让我信心百倍。会议室的门终于开了，薄牧野和一群人走了出来，他穿着灰色的西装，一边和那些人说话一边慢慢地往外走。“薄律师。”

我立刻站起来，他谈的很用心完全没有看到我。我只好跟在人群后面走，走到了他的办公室，他的秘书把我挡在门外。“陈小姐。”

她认识我，事实上我来过这里这么多次我并不认识她：“薄律师正在谈话，你现在不能进去。”

“哦，那我等他谈好。”

我从下午一直坐到天黑，我妈打电话问我回不回来吃饭，我说不回来，她很担忧地叮嘱：“妃妃，连康很过分，但是你不要。”

我知道我妈担心什么，她怕我去找连康会吃亏，我不等她说完就说：“妈，你放心，我在律师事务所等一个律师。”

我妈这才放下心来，挂了电话又等了一会，薄牧野走出办公室。“薄律师。”

我刚准备迎上去就被随后从办公室走出来的人群给隔开了，他们簇拥着薄牧野往大门口走。“薄律师，薄律师。”

我跟在后面一阵小跑，我今天穿的高跟鞋有些磨脚我跑不快。等我下了楼他们已经坐上了车走了，我只能发动汽车跟在他们的后面。我有点像地下党，或者小粉丝，两个不太挨着的身份都融合到我一个人身上了。他们的车在一个酒店停下来，我跟着进去，原来是有一个酒会，我又被拦在了外面。和薄牧野说上一句话要比我想象的难得多得多。我开始为我下午的盲目自信而脸红，难怪刘律师看我的表情那么怪。我只好坐在宴会厅外面的大堂，点了一份意大利面填肚子。宴会厅的门是敞开的，我坐着的这个角度刚好看到了薄牧野正端着酒杯站在桌边和几个人谈话，他要高别人一些，所以我很容易能追随着他的身影，只要找寻这个会场里最高的那个就行了。他很繁忙，这边一拨人刚刚走掉又立刻来了另一拨人，他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间，只是一杯一杯地换着酒。下午我在他的事务所里看到了他的简介，今年三十六岁，法律专业硕士，中华全国律师协会副会长。我开始并不懂全国律师协会副会长这个职位的含金量，下午问了一下律师事务所的人，才知道中华全国律师协会是所有律师协会分支机构的最高权力结构，薄牧野年纪轻轻就是副会长可见他的能力。所以我只要能得到他的帮助我和连康的官司我就赢了一半。我吃光了面条喝完了汤，我看到他往会场外走来，等了一个晚上我的机会终于来了。我草草擦了擦嘴向他走过去：“薄律师，您好，又见面了。”

我着重了一个又字，他停住了看看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您好，您不记得我了？”

我急忙伸出手去：“前几天我们见过，还麻烦你到派出所。”

“我记得。”

他微微点头：“有事吗？”

完全没有一般人那种恍然大悟，啊，原来是你啊那种表现，我有点尴尬。“是这样的薄律师，我现在正委托您事务所里的律师打官司。”

“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我们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谈谈。”

我看了看大堂里，指了指拐角：“我们坐到那里谈一谈吧！”

他回头看了眼会场，又看了看表：“不好意思我马上还要赶下一个地方，我没有时间，如果你有什么问题你可以跟你的委托律师谈。”

他往外走，步履如飞，我小跑着跟着他。“薄律师，其实就是刘律师建议我来找您的，只需要您抽一点时间我们随便聊一聊。”

他已经走出了大门，门外有辆车在等他，他拉开车门转身看着我，客气但却疏远：“抱歉，我从来不和人随便聊一聊。”

这就是律师，他轻而易举地抓住我的语病，我还想解释什么他已经弯腰进了车里，随着车门关上，车飞快地开走了。剩下我站在大门口喝冷风。我就是这样，自以为那天和人家说了几句话，人家出于人道帮了我一下就以为和他很熟很熟了。关于薄牧野给我带来的信心一下子就随风飘走了。我开着车回到了柳京家，门口被贴的那些纸还有些边边角角没有被撕完残留在墙上，看上去像一张很大的哭脸。柳京在客厅里等我，我小声问：“我妈呢，情绪怎么样？”

“阿姨比我们都要坚强，人家是做大事的人呢！”

我妈又不在，柳京没必要如此拍马屁，我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脸。“你今天一天到哪里去了？去找连康了？”

我把刘律师跟我说的话说给柳京听，还有在薄牧野那里碰壁的事情，柳京听了很不以为然。“你以为呢？如果薄牧野这么好请那他就不是薄牧野了，他是随便什么案子都接的人吗？”

听着柳京这随便两个字，我又想起他说的那句话，我从来不随便和人聊一聊。有些人真的很奇怪，不过和你说过几句话，但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他的深意，都会让你记住。总之，我被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