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华说，人生就是一种痛苦。大师就是大师，他参悟的永远比我们普通人要多得多，人生是一场一直递延下去的痛苦。我在我妈面前装的笑容满面，回到我和轩辕的房间，心里的苦水全部变成了眼泪汹涌而出。我和布丁就这么又一次擦肩而过，差一点点我就能找到她，就差那一步，我心里绝望地认为，我和布丁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我们的母女缘分太浅，也许只到这一点就没了。轩辕捧着一个纸巾盒一张一张地抽给我，又一张张把湿掉的扔到垃圾桶里。她没有劝我，也许她觉得什么样的语言说出来都特别薄弱，房间里很寂静，只有我的啜泣声，我不敢大哭，怕被我妈听见。后来我终于睡着了，半梦半醒中，枕头都是潮的。睡到半夜有人一直在按我家的门铃，我不确定是不是在做梦，后来我被一阵哭声给惊醒。那是我妈的声音，听声音来源她应该是在楼下，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她半夜起来去厨房拿东西滑摔倒了？我惊慌失措地爬起来，身边的轩辕也被惊醒了，我们俩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跑。客厅里灯火通明，我妈的哭声尤为清晰，在走廊里我们看不到楼下的情况，我们都赤着脚连鞋都忘了穿飞快地跑到楼下。客厅里有两个人，坐在地上的是我妈，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正在放声大哭，站在我妈身边的那个身材挺拔的男人竟然是薄牧野。我在楼梯口处停下来，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薄牧野这么晚来做什么？为什么我妈会哭？还有，我妈抱着的是谁的孩子？我的脑袋里灌满了浆糊，只听到轩辕颤抖着说了一句：“阿姨怀里的孩子，好像布丁。”

一语惊醒梦中人，能让薄牧野深夜到来的，能让我妈如此嚎啕大哭的，只有布丁。可是，我却不敢过去，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布丁回来了，回来的方式千奇百怪。有时候是她自己来敲门，对我说，妈妈，我要吃薯条。有时候她是被警察送回来，有时候她又是在一片无垠的沙漠里被我找到。但是那么多种梦境，从来没有一次梦到过她是被薄牧野找到的。轩辕走了过去，蹲下去歪着头仔细打量了孩子的脸，孩子是趴在我妈的身上的，所以我看不到她的脸。我紧张地无法呼吸，我紧紧盯着轩辕，看到她看了好半天终于转过脸来对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妃妃，布丁回来了。”

这五个字彻底打倒了我，小腿一软，我就跌倒在地上，好像与此同时薄牧野飞快地走过来扶住我，我没有跌在地板上，却跌倒在他的怀里。我昨天早上才对薄牧野说，我不会在中途哭泣，可是现在应该已经到了终点，我终于可以哭泣了。我的眼泪滴在他卡其色的西装外套上，迅速地晕开，接着一滴两滴，眼泪混着鼻涕统统糊在他的衣服上。在我的印象中，薄牧野是有洁癖的，他应该会立刻把我推开才对，但是他没有，他静静地看着我哭，看着我把他洁净的西装外套弄的一塌糊涂。“好了。”

我不知哭了多久，他轻拍我的后背，拉起他的衣角把我的脸好好地擦了擦：“你应该先去抱抱你的女儿。”

我光顾着哭了，竟然忘记了我应该去抱抱布丁，这是轩辕已经流着眼泪把孩子从我妈的怀里抱过来递到我的手上。她真的是布丁，她瘦了，瘦的简直脱了形，可是我知道这孩子是布丁，她的耳朵后面有个小窝窝，其实我根本不用去查看那个小窝窝，因为我的孩子，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布丁还穿着那件小猪班纳的卫衣，衣服已经不辨颜色了，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头发也长得很长，几个月都没有理过，也没有洗过，她很困，也不认生，直愣愣地看着我，大眼睛迷迷瞪瞪的很快就要睡觉了。可是，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她是布丁啊！她回来了！我摸摸她的小手，瘦骨嶙峋的，但是软软的，她是我的布丁！“妈，轩辕，布丁回来了！”

我把脸埋在布丁的胸口，巨大的幸福感，巨大的满足感，我觉得我这辈子就算马上让我死去，我都心甘情愿。“妃妃，我们给布丁洗个澡吧！”

轩辕在我身边轻声说。对，布丁需要洗澡，需要换一套干净的衣服，需要好好休息，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们得一件一件做才行。轩辕抱过布丁和我妈往楼上走去，哭声终于惊动了其他人，我首先看到的是柳京，平时这个时候她刚刚睡，打雷都不会弄醒她。她站在楼梯上看着轩辕怀里的布丁发愣，我擦干眼泪笑着对她说：“柳京，布丁回家了。”

“我的妈呀！”

柳京突然跳起来，她的脚一扭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我急忙冲上去扶着她，我可不想这边布丁刚回来柳京就进了医院。“真的是布丁，真的是布丁！啊，天哪，真的是布丁！”

柳京又哭又笑，她使劲抱着我，抱的我透不过气来，我们像上大学的时候一样抱在一起跳。那时候我们经常这样，看到喜欢的男生投进去了一个球我们会这样抱在一起跳，看到一个好看的电影有一个完美的结局我们也会这样抱在一起跳。也许我们越来越大了，越来越成熟，再也没有什么事情会让我们这样狂喜。可是，布丁回来了，我的人生，不，相信是很多人的人生都变的圆满。我们簇拥着布丁走上楼，家里人都站在房间门口看着我们，二嫂眼泛泪花地走到我跟前轻声说：“恭喜你妃妃。”

我点点头：“谢谢你二嫂。”

公婆站在房门口，我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们走到婆婆的面前，她伸头看了一眼，嘴巴动了动，挤出几个并不太清楚的字：“不晓得是不是，这么高兴。”

柳京一听就要跳起来，这个时候我不想和他们吵架，我拉住柳京跟她摇摇头。倒是连康，他的反应非常奇怪，他的双眼死死盯着布丁，四月底的天气，他居然大汗淋漓，连头发都汗湿了，他靠着门口站着，我看得出来他的腿在微微打晃。他的反应是激动的吗？但是他的脸色发青，嘴唇发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样，我们从他们的面前走过去，他也没有过来抱一抱。刚刚走到房间门口，我突然想起被我晾在楼下客厅的薄牧野，我经历了大悲大喜，却忘记了我的恩人。“妈，你们带布丁先进房间。”

我奔下楼，薄牧野还站在那里，似乎在等着我。“抱歉，抱歉。我太激动了。”

激动的人不止我一个，估计我妈和轩辕她们统统忘了感谢薄牧野。“我只是等着跟你说再见。”

他拉开大门：“我走了。”

“我送你。”

我急忙跟着出去，外面下起了小雨，淋在脸上凉凉的，可是我的心却暖的不得了。“我去给你拿伞。”

我转身要回屋，薄牧野拉住我：“不用了，几步路。”

走了几步他停下来：“别送了，这么黑等会我还得送你回来。”

“不行，我得送你。”

我有很多话想问薄牧野，他是怎么找到的，他既然半夜把布丁送来，肯定是跟着找了半夜，可是我看着他略显疲惫的眼睛，一大堆话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想了半天，只有那句话：“薄律师，谢谢你。”

我不想反反复复絮絮叨叨地向他表达我的谢意，这不是一句谢谢或者是请他吃一顿饭可以表达的。“不用。”

他仍是淡淡的，指了指前方：“我的车就在那儿，别送了，下雨。”

我看着他冒着雨往车的方向走过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然后他打开了车灯，并没有马上开走。我知道他在等看着我进门才走，在灯光下，雨又细又密，这些雨丝把我的心的角角落落都给填的满满的，他坐在车里我看不清他的脸。我何其幸运，在我人生最低谷最不堪的阶段遇到了薄牧野，他就像天神一般，随时打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在灯光中走到门口打开门，如此大恩，他就这样四两拨千斤地拨过去了，好像他做的是一件特别稀松平常的一件事。我回过头使劲跟他摇手，他这才发动汽车开走了。车尾灯在黑夜里渐渐消失，我还站在门口发呆，这一切都是这么不真实的，布丁，真的回来了。知道看不见了，我才走进屋里关上门，连康站在我的面前，离我好近差点撞到他。他脸色相当难看，青白色还有点发绿：“终于舍得进来了，看在眼里都拔不出来了吧！”

他的语气酸溜溜的，而且带着愤怒，今天是个绝好的日子，我不想任何人来打扰我的好心情，我绕开他，谁知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声音恶狠狠的。“陈妃，你要搞清楚，我们现在还没有离婚，你还是我的老婆，你要是敢和那个律师不清不楚，我一定要你好看。”

我抽出我的手，我从来也不是吓大的，只是他的思想太龌龊，玷污了我对薄牧野的情感，薄牧野对我来说早就不是一个律师那样简单，但又超越了朋友，他对于我，就像是一个精神领袖一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