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他已经能够坐起来吃一点点东西了,柳京跑到唐人街给他买了一碗鸡粥,郁槐吃了口,叹着气:“这时候,来一口北京的卤煮,那才叫过瘾呢!”
“你拉倒吧!还卤煮,我跑了多远才给你搞来这一碗鸡粥,爱吃不吃。”
柳京作势要丢掉,我按住她的手,使劲跟她挤眼睛。这个人就是这样,一句话说不好就要跳起来,十足的狗脾气。“好了,又没说你的鸡粥不好,什么时候能跟妃妃一样温柔。”
郁槐笑着摇头。“我当然没有妃妃好,我才不会在你拍拍屁股溜之大吉的时候还帮你擦屁股,妃妃被连家人追债追的满天飞的情况下,还帮你付了十二万的房租。”
“哦。”
郁槐使劲拍了一下脑袋,我赶紧拉下他的手:“犯傻么,刚做完手术忘了吧?”
“这事情我给忘了,我回美国就是来拿钱的,房子我不打算卖掉,工作室和雕塑卖掉了却一直没收到钱,上个月刚刚谈好,谁知道我那天,刚刚走出银行就倒了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
我早就知道郁槐是有苦衷的,他不是没有担当的人,连康这样的人不是没有,但是毕竟像他那样没有底线的人不多。郁槐不是连康那样的人。现在的状态我很满意,郁槐没有让我失望,他不是负债逃跑,也没有找人来抢劫我们,世界不会这么险恶。郁槐在一天天好起来,薄牧野事务繁忙,不可能一直陪着我们,我让他先回去,他却一直都不肯走。郁槐的状态好了很多,他准备回国休养,在回国的前一天,他约我在一个地方见面。弄的神神秘秘的,他让我柳京都不要告诉,自己一个人来。他给我安排了车,司机直接把我送到一个写字楼前。在二十一楼,是一个律师行,我很奇怪,好好地把我约到律师楼里来干什么?走到里面,轻轻推开一个办公室,郁槐和一个蓝眼睛的老外正坐在一起。“妃妃,来了。”
郁槐拉我进来,向我介绍:“这是老李。”
“你乱讲什么?”
我小声说:“他不是律师么,哪有律师叫老李的?”
“反正他听不懂。”
郁槐嬉笑着:“好了,逗你的,这位是威尔森律师,我的委托律师。”
我和威尔森律师握了手,还是不太明白:“你喊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先坐下。”
我们三个坐在宽大的会议桌边,威尔森律师打开一个文件夹念起来,他的英文说的好快,而且夹杂着很多法律专用词汇,我稀里糊涂地只能听得懂一部分,大概是郁槐把他的财产做出了分割,我还听到了我自己的名字。律师念完了,把文件夹推给我,除了一份密密麻麻的蝌蚪文的文件,还有一份中文的。我飞快地浏览着,上面说郁槐一共有一栋价值一千五百万美元的别墅,将交给我托管,如果郁槐发生意外或者身体出现问题,我有权利将房屋售卖,售卖后的金额随我自己处理。另外五百万美金,一半归于他母亲名下,另一半赠予我。“咱们不是说好了么?那是你的遗嘱,你还活的好好的,遗嘱就不成立了!”
我合上文件夹,吓得不轻。“所以,这不是遗嘱,这是托管合同和赠予合同,上面说的清清楚楚,中英文各一份,英文的你看不太懂,美国大街上到处都是翻译公司,你可以找别人再翻译一份。”
郁槐说。我不是怀疑这个合约的真实性,而是不能接受,我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把文件夹推还给郁槐:“我不要,你活的好好的,我干嘛要你的钱?”
我站起来拔脚就走,估计威尔森律师没见过哪个人天上掉钱也不要的,惊奇地看着我。“哎,妃妃!”
郁槐拉住我,他头上的纱布还没拆,戴着一顶毛线帽,动作幅度大了一点他就在微喘:“你坐下听我慢慢说!”
“反正我不要你的钱。”
“你坐下!”
他用力拉我坐下,然后坐在我的对面:“妃妃,经过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人生的意外实在是太多了,谁都没办法预料到自己今后会发生什么。我必须提前做好打算,我留给我妈的钱我想她是花不完的,剩下的交给你,是我觉得最好的选择。”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现在不是好了么?”
我打断他:“别做了一次手术就神神叨叨的,保管你长命百岁行了吧!”
“妃妃,你听我说。房子是托管,我死了以后你才能卖,如果我一直活着这房子就是我的,你是没权利出售的。至于钱,你一定要收下,以防万一,你是知道我的,我什么都不在意,钱的方面更是稀里糊涂。”
“你的钱,我不收。”
“妃妃!”
他皱着眉头,突然吭吭地咳:“你这人怎么这么贱?别人骗你的钱特好骗,怎么给你点钱这么费劲?”
“我不要。”
我闷闷地回答:“你别忘了你回北京还有一屁股债呢,别指望我给你还债。”
“还债的钱我有,另外拿出来了,你签了文件,这事情就这样了。”
“我不签。”
我倔强着。我发起犟脾气来也是一头犟驴,郁槐是知道我的,他不再说话了,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软下来:“郁槐,你还年轻,有这么有钱,等头发长出来,又是一个海归帅哥艺术家,好好找个老婆,你要是找不到我给你介绍,柳京就不错。”
“闭嘴。”
他很不高兴:“别提柳京,那几天喂我吃饭差点没把我给呛死。”
我笑着:“她就是那种急脾气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是你这次生病,她掉了多少眼泪,受了多少苦。”
“我知道,我懂的。”
他把笔塞进我的手里:“妃妃,就算我以后有老婆,有孩子,我还是会这么做。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就像你信任我一样。我很难想像,在那种环境中,你还坚持认为我没有骗你,妃妃,你应该得到更多。你接受了吧,如果下次再出什么意外,你身上有钱以前都好办得多,我不知道我能为你做什么,就当你为我做吧,给我一个心安。”
郁槐的眼泪在眼眶里闪动,他很少流泪,他是个外表孱弱,但是内心是特别刚强的一个人,大学的时候,他和他爸爸吵架,他爸把他所有的东西都从楼上扔出去,他下楼一件一件捡起来,那里面包括他最喜欢的黑胶碟,他抱着那些破烂在学校操场坐到半夜,我和柳京去找他,他的眼泪也在眼眶里转动,但是就是不掉下来。我是如此了解郁槐,其实他不用感激我,我与其说是信任他,不如说是信任我自己的眼光。这样一来,我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他把合约放在我的面前:“签吧,妃妃!”
我看着他,仿佛看到了我们的大学时代,在学校门口那棵巨大的槐树下,开了一树的白色槐花。我们的眼神如此纯净,如此不谙世事,没有见过悲欢离合,也没有尔虞我诈,我们是最纯粹的同学,朋友,我们信任着彼此,爱护着彼此。我拿起笔,在合约上签上了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