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顿饭吃完,我和布丁的饭菜阿姨就另外单做了,全都是清淡而很有营养的,我在心里感激所有对我好的人。我能为他做的,就是保护他的尊严,当做今天晚上我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过,更不会下去拉架。第二天早上起床,南风照例很早就坐在吧台里的电脑前,很有耐心的一条一条回复网友的留言。他今天没戴眼镜,因为一只眼睛高高肿起来,我当做没看见向他笑笑就走到餐桌去。布丁认认真真地扒着鸡蛋壳,突然跑下桌去举着鸡蛋递给南风。“哥哥,给你。”
南风讶异地接过布丁递给他的鸡蛋:“布丁不吃鸡蛋么?”
“哥哥,你把这个往眼睛上滚了滚就好了。”
我恍然大悟,肯定是布丁在电视上看到的,有人的眼睛被打成乌眼青,就用煮熟的鸡蛋在眼睛上滚来滚去。没有人能拒绝一个孩子的善意,南风很开心地笑了:“谢谢布丁。”
他真的把鸡蛋放在眼睛上滚来滚去的,布丁仰着脖子殷切地看着他:“好了么?好了么?”
“好了,好了,布丁的鸡蛋真管用。”
我坐在餐桌边向他投去一个微笑。南风把布丁抱到餐桌边继续吃饭,他没肿的那只眼睛里红红的,看来他哭过。他坐在我身边,默默地看着布丁吃饭,他对我说:“看着布丁吃东西,马上就觉得饿了。”
“饿了就吃吧!”
我把一碗饵丝推到他的面前。他刚端起来碗,旅馆的大门就被人推开了,随着风铃的声音,一个人走进来,南风急忙站起来招呼。但是他僵在那里,我抬起头来看,他面前站着昨晚的那个中年男人,仍是一脸的恼怒。“钱呢?我让你给我拿的钱呢?”
男人咆哮着。南风尴尬地低下头对我说:“你先把布丁带回房间吃饭。”
我抱着布丁离开了客厅回到了我们的房间,站在窗口我仍然能看到在客厅里的他们,那个中年男人的嗓门特别大,我不想听也听得一清二楚。他大吼着:“小兔崽子,没我哪有你,别他妈跟我吹胡子瞪眼的!你开这个店老子知道你挣了多少钱,我是你爸,孝敬我天经地义!”
南风咬着牙,他握紧了拳头,但是始终都没有举起来:“你没有养过我一天,我没有义务要给你钱!”
“你他妈反了!”
男人又动手了,他举起手来就给了南风一下子:“你那个妈把你教成这样!老子应该把她调教调教好!你把你妈的赔偿金给我,老子还看不上你这些三瓜俩枣呢!”
“你再不滚,我报警了!”
“报警?我是你爹?我问你要赡养费天王老子都没的说!”
他说着就去翻收银台的抽屉,南风站在那儿气得浑身发抖,男人翻了一会:“钥匙呢,小兔崽子?给老子钥匙!”
我关上了窗户,布丁在我脚下拉我的裤脚:“妈妈,楼下那个伯伯为什么要发火,为什么要打南风哥哥?”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我们去找警察叔叔把他抓起来吧!”
我把布丁小小的脑袋搂在怀里,有些事情,警察来了也无济于事。看似多美好的生活,也会突然出现快丑陋的污渍,抹都抹不掉。那个男人闹了很久很久,店里的人报了警,警察来了才把那个男人带走,南风也被带到了派出所里,厨房阿姨上来收碗的时候,摇头叹着气。“南风真是可怜,摊上这么个爹。”
我把碗筷递给他:“他没事吧?”
“哎,隔段时间就来要钱,活脱脱的无赖,南风妈以前没少挨打。”
我大概听懂了,一个典型的家庭悲剧。阿姨继续说:“南风妈可是一个漂亮人,长得好看,北京人呢,跟南风爸是家里介绍的,也没怎么了解就结婚了,那个人混蛋的很,也不好好上班,喝醉了就打老婆,后来有了南风就打孩子。南风妈后来受不了,就提出了离婚带着南风跑到大理来。”
“然后就认识了我们旅馆的老板,老板是个仁厚人,写小说的,就照顾这两母子,时间久了产生了感情,俩人就在一起了。”
原来这个旅馆的老板是南风的继父的,被阿姨一说我本来不想打听的也忍不住问:“那,老板呢,南风母亲呢?”
“哎!”
阿姨叹了口气:“也是南风妈命苦,俩人坐飞机出国玩,飞机失事,俩个人的尸首都没有找到。政府赔了一大笔钱,这不,南风爸爸后来知道了这件事,三天两头过来要钱。”
听了这种事情,我心里堵了一团棉花一样难过。这世界上的渣男怎么这么多,一个又一个,我有个艺术家朋友,平时爱研究命里风水,她对我说这世间的男女都是配好的,一个渣男配一个淑女。你若是看哪个女人特别泼辣走路都生风,家里准有一个疼她的男人,通常男人越烂,女人越好。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理论,但是好像也有道理。阿姨收了碗筷就出门了,我带着布丁在街上溜达,布丁突然拉住我的衣服:“南风哥哥!”
我往前看过去,南风垂头搭脑地从派出所大门走出来,慢慢地往我们的方向走过来。他走到我们面前差点要撞到了才看到我们,鼻子是红的,还有血迹没有擦干。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跟我笑笑:“带布丁出来转转?”
“恩。”
我说:“事情解决了?”
“也许,永远解决不了。”
他搔搔头皮:“连警察都习惯了,调解起来也就那几句。”
我们并肩往前面走,身后传来一声吼声:“兔崽子,跑那么快干什么?警察都讲了,我是你爹,我找你要钱是应该的!你有赡养的义务!”
我回头一看,那个中年男人小跑着向我们跑过来,一把揪住南风的领子:“别以为报警就行了,还不是把我给放出来了?老子打死你都可以,因为我是你老子!”
他一说话就有一股酒气,黑黄的牙齿,口中污浊的口气连站在一边的我都能闻得到。南风使劲挣开他:“滚开!”
可是他的力气没有男人大,他们当街厮打起来,布丁吓得躲在我身后快要哭出来了:“妈妈,南风哥哥,怎么办?”
我想拉开他们,南风挣红了脸跟我喊:“妃姐,你让开,别伤到你们!”
我带着布丁,又怀着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风被他父亲打到在地上,然后被他押着回到旅馆。我抱着布丁,她搂着我的脖子一直哭,善良的小人儿看不得别人受伤,而且她和南风两个星期的相处下来已经非常亲密了。当我们回到旅馆时,南风的父亲已经从旅馆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沓钱,南风抱着脑袋坐在吧台后面,厨房阿姨流着眼泪在安慰他。“哎,一个月的营业款,正准备今天拿去存起来。”
阿姨小声念叨着。南风低着头不吭声,我走到跟前,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布丁伸出小手摸摸他的头发:“哥哥,你别哭,我给你吃糖。”
布丁递给他一根棒棒糖,南风接过来:“谢谢你布丁。”
“这个月来了第三次了。”
阿姨叹着气:“我们这个旅馆迟早被他弄垮。”
我在他身边坐下来:“有没有想过到别的地方去开呢?”
他摇摇头:“这里是我妈妈生活过的地方,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都是在这里,我要把这儿保留住,还有叔叔,我要留住他的旅馆。”
想必他妈妈的爱人对南风很好,他才如此执着。“他到底想要多少钱?”
“我妈和叔叔的赔偿金,全部!”
他咬着牙,眼中燃烧着恨意:“他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有三百六十万,根本没有那么多,给他们立了衣冠冢,又重新装修了旅馆,剩下的我都捐了希望小学。”
“那你跟他说了么,没有钱了。”
“他不信,他说我把钱都藏起来了,一天不拿出钱来,他一天就不会放过我!”
他狠狠敲了一下桌子,把布丁都吓了一跳:“我恨死他了,我恨不得杀了他!”
他眼里的仇恨像燃起了熊熊大火,让我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