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对他有着如此信任却不问缘由的人。周承安终究没有说什么，却第一次，那么仔仔细细地把倪晴记进了心里。“盛薇，你说我这几年，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就算我不找别人的麻烦，也不代表别人不找我的麻烦啊。”

倪晴沮丧地倒在沙发上，看盛薇一片片啃着薯片，心里乱糟糟的。“你又想干什么？”

“我觉得我不能坐以待毙了，与其让别人千方百计地算计我，倒不如我把主动权掌握到自己手里。”

“你想跟林耀波对着干？得了吧倪晴，你这几年表面上跟林耀波和和气气的，实际上谁看不出来你跟林家水火不容啊，就算你现在正式对林家宣战，别人也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但是倪晴，你有宣战的资本吗？林家有钱有权还有势，你妈还被人攥在手里，你拿什么跟人斗？”

盛薇的一席话将倪晴刚刚涌上来的自信心打击到了尘土里去，她随手抓过手机，发现阿九给自己发了封邮件，手指一滑，点开来，整个人蓦地愣住了。是关于周承安的一些事情。阿九说，周承安的过去好像被人抹去了似的，怎么都挖不到，她猜测可能跟林耀波有关，他十七岁被林耀波收养，那之前的人生好像从来都不存在，不过她挖到一个大新闻，就是周承安在洛杉矶就职期间，在他手底下曾死过两个病人，据说是药物过敏最后不治而亡，两个病人的死因如出一辙，奇怪的是家人居然没有追求任何责任，而此后周承安依旧是华人圈有名的精神科医生，这完全不合常理。阿九猜想想必是林耀波在背后摆平了一切。而有趣的是，这两个死去的病人都或多或少跟林耀波有些关系。倪晴看着阿九的这些调查，触目惊心，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可当事实像证据一样摆在自己面前时，她居然彷徨犹豫了。末了，阿九对倪晴说了句：周承安现在是你母亲的主治医生吧？小心你母亲。倪晴忙从沙发上跳起来，在盛薇不解的目光下冲出家门赶往医院。她母亲好端端的睡着了，倪晴看着母亲的脸，心里一下安心下来，床边的茶几上摆放着今日的药丸，她想起阿九最后那句话，下意识地把药丸拿起来细细研究，其中一种药是周承安来了之后新加的，不知怎么的，倪晴鬼使神差地到了护士站，找到平常照顾她母亲的护士。“请问我妈最近身体状况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护士很耐心地向倪晴说了宋美妍最近的情况，并一再强调在周承安的努力下，宋美妍的病情已经趋于稳定，上次的惊吓也没什么留下什么不好的影响。倪晴踌躇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那盒药：“我妈的身体对这新药没出现什么排斥现象吧？”

护士努力回想了一下，说：“开始的时候似乎有些不适应，不过现在并没有出现任何排斥现象，倪小姐你就放心好了，周医生可是我们院里花重金请来的，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你妈妈不会有事的。”

倪晴有些尴尬地对她笑笑，等护士走远了，她又盯着手里的药发了一会儿呆，一转身，正巧见到周承安，脚步蓦然顿住。周承安见到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蹙眉道：“你不是嗜钱如命的吗？这个时候不应该努力找财源？”

倪晴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把那个药盒又送回自己的口袋，佯装淡定地说：“是啊，看完我妈妈，我正要出门挣钱。”

顿了顿，她试探地问道：“你刚才……没听到什么吧？”

“哦？难道你希望我听到什么？还是在说我什么坏话？”

周承安双手抱胸，玩笑似的朝她走近一步。倪晴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周医生您忙，我现在就走，不打扰您工作了。”

她心下松了口气，刚准备走，手被周承安握住。“反正你都要挣钱，不如把时间卖给我如何？我付三倍工资给你，走。”

“啊？”

倪晴这边还没搞清状况，人已经被周承安一路拖着塞进了车里，他随意脱下白大褂仍向后座，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倪晴连日来都没怎么休息过，再加上一路堵，她在周承安的车上不知不觉睡着了，等醒来才发现周承安居然把自己拉到了艺术馆。周承安俯身替她解开安全带，示意她下车，可倪晴坐在原地没动，呆呆地问他：“你这是来陶冶情操来了？”

“我看上去不像那种会欣赏艺术的人？”

倪晴十分诚实地摇了摇头，周承安在她眼里是那种绝对不会浪费一分一秒在学术之外的人，她甚至认为，这个男人有时候几乎到了刻板的地步。周承安眼里满满都是对倪晴的不赞同，他干脆下车为倪晴打开车门，把她拽了下来。到了门口倪晴忽然愣住了，她最喜欢画家的画展原来已经展览到了北城，当初刚得到这个消息时她一度十分兴奋，发誓说自己无论多忙都要来看展，没想到真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是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你……你怎么知道的？”

周承安轻轻一笑，高深莫测地说：“猜的。”

他陪着倪晴在里头走了一遭，立在窗口看倪晴脸上那种痴迷的表情，认识她这些日子以来，从未见过她的这种表情，原来她也会有这么喜欢一件事物的时候，这跟她周旋在男人之间努力赚钱讨生活比起来，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他喜欢这样的倪晴，没有一点私欲，甚至通透地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倪晴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看到其中一幅画作，突然悲从中来，她想起那个时候父亲尚在，她曾骄傲地对父亲说：“等我长大了，一定要亲眼见一见他，告诉他是因为他，我才梦想成为一名画家。”

那时父亲说：“我的女儿这么棒，当然会成功。”

她好想父亲啊，四年了……眼眶酸疼难忍，倪晴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大掌突地挡在了她眼前，指间夹缝里透着点点亮光，周承安的声音轻轻响起在头顶：“想哭就哭，别憋着。”

倪晴心里狠狠一疼，就这么在他的掌心间，泪流满面。那个下午，周承安第一次花费了半天的时间，在一件自己完全没有一点点兴趣的事上。而倪晴又一次，在这个男人面前哭得昏天暗地，没有自我。倪晴后来哭得累了，就靠在周承安身上睡得不省人事，周承安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公寓，刚安顿好倪晴，林为安就敲响了公寓的门。他挡在门口不动，林为安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地往门内看了看，自嘲道：“不方便？”

“是有点儿。”

“承安，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你知道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吗？”

周承安对林为安的话不为所动，挑眉问道：“什么样子？”

“不再严谨，不再沉稳，甚至对自己不再那么苛刻，是倪晴的关系吗？你们认识不过几个月，她的力量就已经大到能改变你了？你不是说，你习惯了一个人，没有空间再留给另一个人了吗？现在这些又算什么？”

周承安脸上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表情，他看着林为安，神情越发的淡漠。“为安，不要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我们也不过只是，逢场作戏的关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