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宅这片小区的边上，有一条高档酒吧一条街，混迹这里的人多是有些脸面的，故而酒吧也并未像那些普通的酒吧鱼龙混杂。周承安早到了半小时，挑了个最昏暗的角落位置，从这里可以直接看到门口，他叫了杯长岛冰茶，不碰酒精，以让自己保持最高的观察力。酒吧进进出出不同的人，周承安的眸子微微有些迷醉，约莫过了二十分钟的样子，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神情一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莫北韩。如果仔细想起来，莫北韩这个人的确是不得不防，也很值得探究，好像从他出现开始，事情就络绎不绝，不，应该说很多诡异的事情都是自他出现开始，才慢慢被提到了台面上。莫北韩找了一圈，才在角落里找到周承安，逆着光，他分辨不出周承安此刻是什么表情，就像是已经相熟的人一般，他大方地在周承安面前落座，突然觉得这种场景分外熟悉，似乎从他们相识以来，坐在一起的次数并不算少。“是你约的我？”

虽然是疑问，但语气却是陈述。周承安对于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是莫北韩这一件事并不感到意外。“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莫警官，我以为你虽然常对我怀有莫名其妙的偏见，但应当不会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怎么，我们院里现在是你的后花园，可供你进出自由？”

周承安挑着眉说，眼里的不悦被莫北韩尽收眼底。莫北韩神态自若，唤来服务生点了杯威士忌，放松地靠坐在宽大的椅背上：“周医生，我就喜欢看你这副想怒又要忍着的感觉，你这么端着的活着，你累吗？”

“想怎么活着是我的自由，莫警官今天把我约这里来，想来应该是有什么更大的事要与我商讨吧？”

莫北韩的眼光在周承安身上打量着，觉得这个人时而儒雅，时而冷酷，但骨子里都有一种疏离的冷漠。“你不是在查宋美妍的死因吗？我可以帮你。”

周承安耸了耸肩，摊手道：“莫警官可能有什么误会，我并没有查，她的死因已经很清楚了，无须再多插手。”

“是吗？那么那篇报道又是怎么回事呢？说实话，我还挺佩服周医生你的，没多少人敢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尤其是功成名就的人，你就没想过自己会身败名裂？”

周承安慢慢眯起了眼眸，与他相比，莫北韩倒是多了几分从容，从医院顶楼那个死去的孩子到现在，莫北韩举手投足间都是对他的敌意，而他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随着深夜来临，酒吧里渐渐热闹起来，原本的清净也被喧嚣取代，而他们，不动声色地面面对视，好像这是一场无声的战役，谁先退却，谁就输了。终于，周承安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你说你可以帮我，你准备怎么帮我？”

莫北韩嗤笑一声，晃了晃头，说：“周医生难道真的不知道我跟林耀波是什么关系？”

周承安不说，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他在林宅碰到过几次莫北韩，只是他生性漠然，不喜欢多管闲事，所以也从不探究莫北韩到林宅的目的，如今想来，莫北韩和林耀波暗中勾结已经有一些年头了。莫北韩又说：“不过关于宋美妍的死，我还真不知道，你知道，林耀波是生性多疑的人，绝对不会给一个人太多信任，我跟你有同样的疑惑，按理说，宋美妍已经是个神志不清的病人，他没必要对她这么在意，更没必要多此一举除掉她。”

“看来莫警官已经把林耀波当做凶手了。”

莫北韩对此嗤之以鼻，翻了个白眼：“难道你不是吗？”

“所有的先入为主都不是什么好事，至少我不像你，一口咬定他就是凶手。”

对，莫北韩讨厌的就是周承安这种好像一切都了然于心的胸有成竹，事实上他们知道的事情掌握的证据都半斤八两，可在周承安眼里，别人就是比他没头没脑。“那我们不谈这个，我们来谈一谈周医生的女朋友如何？”

乍听女朋友这三个字，周承安眼睛蓦地一冷。“倪晴这个人我之前就有所耳闻，她这些年活在林耀波的阴影里，知道周医生跟林耀波关系匪浅还义无反顾地选择跟你在一起，不会是有什么目的吧？要知道，她可是哪里有钱赚就往哪里钻的人，但周医生这么个职位，单位简直是清水衙门，根本没多少利可图，她千方百计地跟着你究竟图什么？”

“莫警官挑拨离间的本事倒是见长。”

周承安深知两人的谈话不会再有任何实质性的结果，叫来服务生结账，起身欲走，却被莫北韩唤住：“周医生，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你说呢？”

周承安站着，居高临下地看了他许久，忽然说：“莫警官要是有什么新发现随时可以和我联系，不必要偷偷默默地往我办公桌上塞字条。”

莫北韩望着他远走的背影，优雅自得地喝了一口威士忌。城市的夜光将孤独的背影照亮，周承安坐在驾驶座上却没有发动引擎，他闭着眼睛想象着倪晴的样子，她的故作坚强在他眼里实在是太蹩脚的演技，大概是他给不了她真正想要的安全感，所以她才总是咬着牙自己独自坚持。想见她，很想见她！这个念头在一瞬之间疯狂地在周承安脑海里滋长，等他再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找到了目标，就拼尽一切去实现，同样的，想见一个人，千山万水都不值一提。他发动引擎，车子在深夜里冲出去，往相反的方向驶去。周承安刚到倪晴楼下，就被一辆熟悉的车吸引了注意力，他再不喜欢多管闲事也能认得出来那是林耀波的车。为此眉心倏然一皱，他动作麻利地下车，迅速朝倪晴的公寓走去，然而才刚到楼下，就被一阵悉悉率率的脚步声拦住了去路。算不得狭路相逢，可这样的碰面多多少少有些讽刺的意味。周承安面对林耀波，刚才的戾气悉数收起，平淡地问：“您怎么来了？”

林耀波面色不善：“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这个时间点为什么跑到这里来？承安，我给你最好的教育让你实现自己的理想，不是为了让你跟不三不四的女人纠缠不清还惹得自己一身腥，你才刚到研究院多久？现在倒好，还被推上了嫌疑犯的位置，你想干什么？”

“这种报道几分真几分假您又不是不清楚，记者要写，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何况，连我自己都觉得那个记者写得很有道理，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我的确是最有嫌疑的人。”

“承安，别聪明反被聪明误。”

林耀波话里有话，周承安却置若罔闻：“我知道，在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会安安分分做好自己应做的事情。”

言下之意便是，他也会配合各种调查，除非事情水落石出。林耀波冷哼一声，他倒要看看周承安能玩出多大水花来。随即一行人在周承安的注视下渐渐走远。倪晴家的房门敞开着，周承安进了门，看到倪晴自顾自在厨房切水果，心里一下子安心不少，眉眼也跟着舒展了开来。“林耀波是来找你的？”

这么一句话，吓得倪晴狠狠一抖，她猛地一回头，发现周承安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眼里的复杂一闪而过，只得呵呵地笑：“你怎么来了？”

周承安眼尖，看到倪晴雪白的手指上一道伤痕，嫣红的血已经流了出来，他皱了皱眉，大步走过去捏住她的手指，不悦地说道：“你在切手指还是切水果？”

再看一眼水果，被切得乱七八糟，水果上面都已经血迹斑斑，她刚才到底是心不在焉到了什么程度？居然连自己流血了都没发现，手指被切到了不会痛吗？倪晴怔怔地看着他，动了动嘴唇，笑得比哭还难看。周承安安静地替她包扎好手指，又收拾完厨房，坐到她身边，强迫她看着自己，问：“刚才林耀波对你说了些什么？”

倪晴下意识地摇头否认：“什么林耀波？我没见着他啊。”

“是吗？我在楼下正巧和他碰到，我还以为这栋楼里只有你和他有些渊源。”

倪晴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么巧合，林耀波走了，周承安来了，两个人碰到了一起。“他……没对你说些什么不好的话吧？”

倪晴小心翼翼地问道。周承安的心里又是一闷：“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倪晴，你总是逞强，会让身边的人很累。”

“我让你感到累了吗？”

“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可你总是把自己藏在壳里，你一副这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和别人无关的表情，会让我觉得，其实我们离得很远。”

倪晴怔住，她没想到周承安居然会有这种想法，在她眼里，周承安像是天之骄子，他什么都有，又十分能干，明明自卑的那个人应该是她好吗。她渐渐收起了笑容，转过头去。“不是吗？周承安，事实上，我们的确离得很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