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周承安，似乎也是这样的日子里，寒冷的空气里，他的眼睛就像一簇温暖的火苗，渐渐暖和了她日渐冰冷的心。他那么像他，可他不是他。“周承安，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或者是对你有特别意义的地方。”

倪晴本能地想缓和一下他们之间又紧张又尴尬的气氛，可问完以后却发现好像气氛更僵了，因为刚才还佯装若无其事往前走的周承安，这时别有深意地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竟然让倪晴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愧感。她恍然间发现，自己问出的这个问题，好像隐隐约约地在探询着什么。她到底在奢望什么？对于现状，她还能再奢望什么。“倪晴，我说过，我不是那个人。”

也记不清是第几次的否定了，总之倪晴确定，这句话周承安并不是第一次说。倪晴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察觉到周承安的视线始终都停留在自己身上，可是她却没有勇气抬头去看，她甚至不用看都知道此刻周承安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周承安忽然向她靠近一步，伸手抬起她的下颚，在她的错愕中逼迫她看向自己，目光冲进他的双眼时，她心里狠狠一窒，一股巨大的悲伤空前袭来，紧揪着她的心脏不放。“倪晴，告诉我，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希望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还是希望我成为你心里的小哥哥？”

他的声音清冷地就像巴黎寒冷的天气，令倪晴冷不丁一个哆嗦，这么冰冷的语气倪晴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她知道，他生气了，即便现在他的脸色看上去依旧平和如初，可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周承安的眼里，如今清清楚楚地刻着暴风雨。倪晴的眼里逐渐蓄起了眼泪，下意识地摇着头，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地不成句：“不是，不……你知道，我告诉过你，你们很像，我、我有时候会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想象的两个人，你们甚至、甚至就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么相似的五官……”“所以这是你可以认错人的理由吗？”

周承安毫不客气地打断倪晴，嘴角慢慢凝起了一抹笑意，可这笑在倪晴看来，分外刺眼。忽的，周承安一手撑住倪晴的后脑勺，迅速地将她拉向自己，在倪晴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唇上多了一抹温润，周承安的吻一如记忆之中，却又和记忆里的吻相去甚远，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温柔地生怕弄疼了她那般地吻他，他的吻里，多了一股霸道和势在必得，倪晴在他怀里开始挣扎，可他紧紧地锢着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她仰着头，被迫承受着这个更像是惩罚的吻。他们之间，终究还是变得不一样了。深夜阿九敲开倪晴公寓的门，却发现倪晴并没有睡，她一个人窝在沙发里兀自发呆，这种状态的倪晴很少，在阿九的记忆里，仅仅只有那么几次而已。阿九心里微微一紧，走到倪晴身边坐下，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等到倪晴终于注意到阿九的存在，阿九的眉心拧得更紧了。“他以为我一直把他当替身。”

倪晴没头没脑突如而至的声音打破夜晚的宁静，然而阿九还是听懂了她在说什么。“所以，你是吗？”

阿九问她。倪晴不可置信地看向阿九，原来不止是周承安，连阿九都是这么想的吗？阿九从倪晴眼里看到了些微震惊，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于是靠向身后柔软的沙发背，舒了口气，说：“倪晴，你一再告诉周承安他和那个人很像，你有没有想过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假如现在角色互换，周承安总是在你面前提起你很像他曾经藏在心里的某个女人，你会是什么反应，你的反应激烈程度和周承安相比，只怕只多不少吧。”

阿九也不管倪晴愣怔的空档在想些什么，继续说道：“何况……倪晴，你真的认为隔了这么多年，你和那个所谓的小哥哥还有相见的可能吗？这个世界之大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两个人要有多深的缘分才能隔着十几年的光阴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再次相遇。你心里明明知道希望渺茫，却始终不肯放弃，可是若是到最后真的遇不到那个人呢？你错过的也许就是周承安这样一个人，到时候你又该如何是好？”

阿九字字说到了点，倪晴的心像被人剖开了似的发疼，有时候你明明知道这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却仍然选择去傻傻的坚持。“阿九，我想去布拉格。”

很久以后，倪晴才茫茫然的说道。阿九怔了怔，说了这么多，倪晴究竟有没有听进去？“你想去布拉格找他？你认为过了十四年，他还在那里？好，倪晴，我们退一万步讲，即使他现在仍然在布拉格，可是你能保证他还认得你吗？按一个正常人的正常思维，谁会那么深刻地记得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你别忘了你们是以何种方式见面的，那个时候他是绑匪，你是人质，一个人质居然记了一个曾经绑架过自己的人十四年，这合理吗？”

阿九的眼神在昏暗中异常坚定，倪晴知道，这就是阿九最真实的看法，也是大多数人最真实的看法，正常人听到她这样想念一个曾经绑架过自己的人，大约都会觉得她是疯子吧。“倪晴，周承安为你做了这么多，给了你承诺，难道就比不过一个还不知道在不在人世的绑匪？”

倪晴的瞳孔蓦地张大，阿九这句话像是提醒着她，也许心心念念的人早已不在人世。她慢慢地握紧了拳头，死死咬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有一些东西，是藏在心里拼了命都想去坚持的。“我一直觉得……周承安就是他。”

“可他不是他，他亲口否认，他从小在美国长大，跟那个劳什子的布拉格没有半毛钱关系。”

阿九被倪晴的一根筋弄得险些暴躁，语气也渐渐变得不好了。是啊，周承安在美国长大，和布拉格又有什么关系呢？“倪晴，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没有人会永远在原地等着另一个人，如果你还纠结于你那个小哥哥，结果就是你会像失去你那个小哥哥一样失去周承安。”

阿九离开前站在门口，回头对倪晴说了这样一句话。那个晚上，倪晴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心里的两个自己不停地在打架，她就像一个被架空了的躯壳，麻木地抱紧了自己。袁艾迪始终没有出现，林为安的精神状况也慢慢地变得糟糕起来，她和周承安并肩而行，脸色苍白，等到了林耀波所下榻的酒店，林为安忽然停下来不动了。她看向周承安，脸上似乎隐隐有些不安：“我爸爸他为什么要我们两人来见他？”

“大约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告诉我们。”

和林为安相比周承安反而显得轻松许多，他经历过太多事情，何况面对林耀波，即使是再不好的事情，还能不好到哪里去呢。再黑暗的那几年他都一一度过了。“会不会……是和袁艾迪有关？”

“为安，我们距离你父亲所住的房间不过几分钟路程，与其在这里自己瞎猜，为什么不上去问个清楚呢？一上去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

可是林为安不敢说，她不敢告诉周承安自己心里的不安有多强烈，她害怕从父亲口中听到自己不想听的事情，她更怕那事是和袁艾迪有关。作为女儿，她太了解她的父亲，这些年，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的她的父亲，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承安，你是不是也觉得，倪晴的事情跟我爸爸有关？即使他们已经一年之久没有瓜葛。”

周承安看向她，目光清冽而理智。“为安，这个世界上的瓜葛是不分时间的。”

即使林耀波和倪晴已经许久没有瓜葛，可并不代表这瓜葛已经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