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爽大步跑到操场旁边的小超市里,花“重金”买了一大瓶甜牛奶。以前她很少来这个超市买东西,因为实在是太坑了,每样东西都比外面要贵上好几块。可现在,为了那一口气,再贵她也买了!回到教室,萨爽把那瓶甜牛奶重重地拍到祁嘉述桌上:“还你!”
祁嘉述抬头看了萨爽一眼,又看了看桌上的甜牛奶,表情有些不明所以。“刚才你去洗杯子我都看见了!”
萨爽气势汹汹地使劲坐到自己座位上。祁嘉述咽了咽嗓子,感觉局面正朝着一个不太乐观的方向发展。“我告诉你,我每天早上都刷牙的!”
一句掷地有声的声明。祁嘉述定定地看着面前桌上的书,脑子里正在快速搜索应对办法。他本来就不擅长解释,偏偏眼前的事还很难解释。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现在就一口气把所有事都说清,场合不对,时机也不对。然而他的紧张和沉默,在萨爽看来就是无动于衷。萨爽转头瞪着他,又气呼呼地补了一句:“而且我晚上也会刷牙!一天刷两次!”
说完这句,她把头往反方向一转,使劲扁了扁嘴。被人看轻的滋味太难受了,尤其这人还是祁嘉述。萨爽使劲咬着后槽牙,心里暗暗期待祁嘉述能给她一个过得去的解释。只要给她梯子下,哪怕是个破梯子,她也会麻溜下去。可是等了半天,她脖子都麻了,那边还是没动静。好啊,这个夭寿的家伙,居然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她,摆明了是嫌弃她。萨爽这下是彻底生气了,转头看了祁嘉述一眼,把桌面上的书都挪到了隔壁桌上。嫌弃她是吗,那好,她干脆离得远远的,省得碍人家的眼。以前萨爽几乎从不考虑自尊心这种东西,因为很少有人能伤到她的自尊心。考试考烂了被老师批评,她从来不当回事,平时因为不修边幅被好朋友嫌弃,她也从不放在心上。就因为自尊心很少受刺激,导致她几乎忘了自己还有这玩意儿。是祁嘉述的一个小小动作让她重新记起了她也是要面子的人。或者说,她不想在祁嘉述面前丢面子。因为祁嘉述,她连吃煎饼的步骤都复杂化了,以前张嘴就吃,现在还得小心地把袋子翻到下面,一边吃一边小心翼翼地不让油星沾到脸上。结果,才喝了人家一口水,不对,是一口奶,也不对,是两口奶,就这么区区两口奶,人家就要把一整杯都倒掉,还专门去洗杯子。搞得好像她携带传染病毒似的。萨爽趴在桌上,越想越觉得窝火,恼羞成怒的程度不断往上飙升,最后彻底爆表了。她猛地坐起身来,深吸一口气,把家当收拾好,直接搬到了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这下她和祁嘉述之间隔了两个过道,四个桌子,再也没法隔更远。离上课还有不到五分钟的时候,方阔拍着篮球回教室,一进门就看见萨爽挪了窝。他把球夹到胳膊下面,一屁股坐到萨爽身边:“你怎么挪地方了?”
“要你管!”
萨爽这时候正一肚子火没地儿发,逮谁就咬谁。方阔刚才在球场上大杀四方,此时心情正不错,他歪着头好声好气地问萨爽:“咋啦,不想在我后面坐了?”
萨爽斜眼瞪着他:“对!嫌你挡我看黑板!影响我学习!”
方阔把球往地上一搁,站起身来:“那好办,只要不是嫌我烦就行。”
萨爽刚想补一句“就是嫌你烦”,方阔已经回了自己座位,把书包往肩上一挎,抱着一大摞书,径直走到萨爽旁边。萨爽抬高一边眉毛看着他:“你干吗呢?”
“搬来跟你做同桌。”
方阔把书一股脑塞进桌洞里,书包随手挂到了桌沿上。萨爽睁大眼睛:“你说搬就搬?都不跟老胡说一声?”
“你不是也没说吗。”
方阔嘴角含笑,拿出一张湿巾把桌子擦了擦。萨爽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她抿了抿嘴,手在桌上虚握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说:“你跟我能一样吗,我这是老胡特许的。”
当初进班时,班里一共五十个人,每排只能坐七个人,这样正好多出来一个人。老胡很是头疼到底该让谁去孤零零地坐到最后一排,正犹豫不决时,萨爽主动举手说愿意去最后一排坐,一下就把老胡从困境中解救出来了。老胡一高兴,大手一挥,说最后一排的桌子随她挑,想去哪坐就去哪坐,说完又在班里把萨爽大夸特夸了一顿,说萨爽同学有集体观念和牺牲精神,还说了什么让大家向她学习之类假大空的话。然而萨爽之所以选择去最后一排,倒不是出于那么崇高的牺牲精神,她主要是觉得坐到最后一排方便她迟到早退,也有利于她自由安排上课时的睡觉时间。“上回老胡也没特许我,我不照样换了吗,放心,老胡不会说我的,他还巴不得我离老许远点呢。”
方阔转身把湿巾扔进了角落里的垃圾桶里。萨爽骂道:“你还好意思说上回呢,赶紧给我搬回去,别给老娘添乱!”
一说起上回,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原本她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潇洒又自在,结果方阔这个烦人精问都不问一句,直接就搬到了她旁边。搬过来也就算了,每次她偷偷早退的时候,方阔也跟着凑热闹,凑热闹也就算了,这个傻大个还不知道把事办干净点,她在前面蹲着偷偷往外挪,他在后面把屁股撅老高,还没等出教室呢,就被讲台上的老师当场逮住,害得她也被连累,生生被老师留下挨了十多分钟的骂。后来是她亲手把方阔撵回去的,两个人各退一步,方阔答应回自己座位,她答应一直坐他后面。现在她因为祁嘉述而毁约,方阔也跟着毁约,又坐她旁边了。“这可是你先搬的啊,你要是回去,我就回去,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方阔脖子上还残留着汗渍,脸上的笑容从方才开始就没收住过。萨爽大喘了几口气,转头看着方阔,视线不小心扫过窗户边的祁嘉述,发现祁嘉述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还在垂眼看书。算了!就让方阔坐这儿吧!还能替她挡挡视线,省得她再看见祁嘉述那个倒霉催的家伙。被她暗自腹诽的人此时虽然眼睛看着面前的书,心里却在翻江倒海。事情演变成这样,实在是出乎祁嘉述的意料。可萨爽已经换座位了,方阔也跟过去了,这时候他还能做什么呢?难道要冲过去跟萨爽解释清楚吗?说他体质特殊,说他是个危险分子,说他随时可能因为一丁点别人的口水而失控?那萨爽会怎么样呢?之前在医院,她说她相信他,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没伤害她,当时他没解释,默认了她的说法。可他自己心里清楚,那是极其偶然的情况。如果萨爽知道他根本无法保证不会伤害她,那她会不会直接搬出教室,搬离这个因为他而充满危险的空间。一首之前偶然看到的诗出现在祁嘉述脑海里——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萨爽是偶然照进他生命的阳光,因着这触手可及的温暖,他没有勇气去冒任何可能会失去的风险。祁嘉述垂眼看着桌面,耳朵里不断钻进萨爽和方阔的说笑声。他想,这样也挺好,至少他还能看见她,能听见她的声音。一直到晚上放学之前,萨爽往窗边偷偷看了无数眼,每次都只能看到祁嘉述以同样的姿势垂眼看着桌上的书。她甚至怀疑,祁嘉述桌上那本书自始至终都没换过。课都上过去好几门了,他就跟那一本书死磕。也难怪他会对她搬走这件事无动于衷了,连上课都不在乎的人,还能指望他在乎谁呢。没等放学的铃声响,萨爽就摁着方阔的背,带着他从后门跑了。方阔这次又没骑车,只好蹭萨爽的车回城西的家。路上,萨爽问他:“你不打个招呼就去,你奶奶给你做饭了吗?”
方阔说:“没事儿,我奶奶一看我回去了,就算已经吃完饭,也会给我再现做一顿。”
萨爽颇有些羡慕地捅了捅他的后背:“你奶奶可真疼你,你下次再回去提前说一声,别折腾老人家。”
“你不懂,我这是特意回去陪她呢。平时只有她一个人在家,保姆也不让请,我怕她孤单,才总往回跑。”
骑到下坡路上,方阔往前弓着身子,宽大的校服被冷风灌得直往后跑。萨爽把围巾往上拉了拉,忽然觉得方阔好像也不是她想得那么幼稚。以前那个愣头青貌似长大了一点,知道孝顺老人了。萨爽从后面把手伸到方阔头顶,摸了摸他的圆寸:“好孩子,没枉费姐姐这么疼你。”
方阔快速回头骂了句:“滚,我比你还大四个月呢,少占我便宜。”
萨爽咯咯笑起来,手还放在方阔头顶,顶着迎面的冷风问:“你打算留多长时间的寸头啊,怎么上次剪完之后,就一直是这个发型了。”
方阔说:“你不是说寸头好看吗,我每个月都去修,怕长太长了破坏发型。”
萨爽忽然想到早上的事,就问方阔:“哎,假如我用你杯子喝水,你会不会特意去洗杯子?”
“会啊。”
方阔回答得很快。萨爽:“……”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