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嘉述默默端起水杯，不露声色地长出一口气。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在后悔自己怎么没提早离开，这样大半夜出现在人家家里，实在是过于冒犯了。“待会儿尝到我爸的手艺，你就不紧张了，说不定还会像方阔一样，死皮赖脸地总想来我家蹭饭。”

萨爽嘴角衔着笑意斜了他一眼。老萨的拿手好菜被端上桌后，祁嘉述的鼻子率先苏醒过来，随后肚子也跟着咕噜叫了一声。因为平时的饮食非常规律，到了需要进食的点儿，做好的饭菜赶在他肚子叫之前就被他按时吃进去了，所以祁嘉述还没有这种在人前饿到肚子咕噜叫的经验。因为这声响，老萨和萨爽齐齐看向他，祁嘉述只好表情尴尬地干咳了一声。老萨把菜往祁嘉述那边推了推，笑着说：“饿了吧，厨房还有俩菜，我这就去端出来，你们先吃。”

“我爸做的蚝油生菜特好吃，你快尝尝！”

萨爽夹了一片生菜丢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大嚼了两下。祁嘉述坐着不动，萨爽还以为他不好意思，就催道：“别客气啊，放开吃，还有仨菜呢，管够！”

祁嘉述往厨房看了一眼：“还是等你爸落座了再吃吧。”

萨爽咬着筷子问：“你家还有这规矩呢？必须长辈落座了再开始吃？”

“嗯。”

祁嘉述微微点了点头。他们家别的罗嗦没有，但必须长辈落座后才能动筷的规矩倒是保持了很多年，说起来还是从他太爷爷太奶奶那一辈流传下来的，因此祁嘉述从小时候起就会乖乖坐在餐桌旁，等候大人全部坐定，再开始动筷。只不过，后来大部分的时间都只有他一个人吃饭，所以他也很久没等过别人了。萨爽对这个规矩倒是挺稀奇，把筷子从嘴里拿出来：“那要是亲戚长辈好多人坐在一起，岂不是要挨着看人家有没有动筷？”

祁嘉述云淡风轻地说：“只要最后一个动筷子就行，也不用特意去关注旁人。”

萨爽心想，你不观察别人，怎么能知道自己是不是最后一个动筷的，但她知道跟祁嘉述说这些没意义，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吃两口菜补充维生素。老萨从厨房出来，左右手各端着一个冒着香气的碟子，走到餐桌前，见祁嘉述还没动筷，眉毛一抬：“怎么还没动筷呢，是不是菜不对胃口啊？”

萨爽替祁嘉述解释道：“爸，他非要等您落座再开始吃。”

“嗨呀，哪那么多麻烦啊，肚子饿了就先吃嘛，填饱肚子最重要。”

老萨乐呵呵地落座，冲祁嘉述一抬手：“吃吧孩子，在叔叔家不用客气。”

祁嘉述微微点了点头，嘴角抿着一点礼貌的笑意：“好，谢谢叔叔款待。”

“哎呦，就几个家常菜，哪算得上款待，下次再来的时候，叔给你正经露一手。”

老萨往自己酒盅里倒了小半杯白酒，端起来抿了一小口，心情莫名变得很好。饭桌上，萨爽给老萨简要讲了一下事情经过，把祁嘉述徒手连破三道门的英雄事迹改成了祁嘉述拿着工具敲开了储物室的窗户玻璃，把她从里面捞了出来。她心想反正老萨也不知道储物室的窗户外面焊着防盗窗，这样把事情简单说一下，就不必再费力再解释更多了。结果老萨很是纳闷地问：“那储物室的窗户从里面打不开吗？”

萨爽噎了一下，说：“那啥，不是打不开，是那窗户太高了，我够不着。”

老萨心想自个这宝贝闺女那时候指不定慌成啥样了，一时想不起来怎么爬窗户也正常，他转头对正在默默吃菜的祁嘉述说：“孩子啊，谢谢你，这杯酒，叔必须敬你！”

祁嘉述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敬过酒呢，顿时有些惊慌地放下筷子，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萨爽把水杯塞进他手里：“没事儿，你就用这个跟我爸碰一下，意思意思就行，你救了他的宝贝疙瘩，他肯定要好好谢你。”

祁嘉述只好以水代酒，跟老萨碰了个杯，仰头一口干完这杯白开水，像喝酒喝上了头似的，对老萨说：“叔叔您不用这么客气，以后我也会好好照顾萨爽。”

此话一出，老萨和萨爽同时呆住。祁嘉述说完，也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不太妥当，正要改口，萨爽干笑着打了个圆场：“那个……同学之间，互相多照顾是应该的，爸，你说是不是？”

老萨感觉自己好像喝多了，有点搞不懂现在年轻人的相处方式，听见闺女这么说，下意识点头应和：“对，对，你们都是同学，在学校里就该互相照应。”

祁嘉述拿起筷子默默夹了一块蘑菇。说出那句话，他自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好尴尬的，但看萨爽和她爸的反应，貌似他们被这句话吓到了……待老萨酒足饭饱，两个孩子也吃得肚皮滚圆的时候，一件需要商量的事儿立马摆到了三个人面前——不是谁洗碗的问题，而是待会儿该把祁嘉述安排到哪儿睡。萨爽家一共俩卧室，萨爽和老萨各占一间，另一间空屋子放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连张床都没有。平日里家里也不会来什么久住的客人，只有秦争鸣偶尔留宿，都是和萨爽挤一个屋，可现在祁嘉述是个男的，除了老萨的屋，也没地儿能安排他。问题是，老萨那屋也只有一张双人床，要是让这爷俩初次见面就挤一张床，萨爽怕祁嘉述会觉得别扭。她悄悄扫了祁嘉述一眼，心里琢磨着该怎么跟祁嘉述说这事儿。事实上，在开饭之前，祁嘉述就大概摸清了萨爽家的房间情况，大约猜到如果自己要留宿的话，肯定得跟萨爽的父亲一起住。此刻他心里也犯了难，他倒不是对老萨有意见，只是他从有记忆起就一直是一个人睡一个房间，这样突然跟别人一起住，他真有些无所适从。萨爽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在心里打鼓，如果祁嘉述待会表现出为难的样子，那她该怎么跟他说呢。没等她想出个头绪，卧室里传来一阵手机铃声。她的手机正搁在沙发柜上充电，卧室里是祁嘉述的手机。萨爽小跑到卧室，拿起手机一看，是周文韬打来的。“是周医生的电话。”

萨爽把手机递给祁嘉述。祁嘉述摁下接听键：“什么事？”

“怎么样，还没死吧？”

周文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祁嘉述：“……”他猜测周文韬应该是刚下手术台，也不知道他大半夜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祁嘉述本想说“让你失望了，暂时还没死”，但考虑到萨爽和他爸就在一旁，他还是改变了以往的回话习惯，说：“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周文韬的声音瞬间拔高了一个调：“你还问我什么事，不是你自己英雄救美光荣负伤了吗，怎么样，手脚还全乎吧？”

祁嘉述转头看向萨爽，萨爽小声说：“你刚才晕倒的时候，我给周医生打了电话，是他教我怎么处理的伤口。”

老萨已经去厨房洗碗去了，祁嘉述回想起自己的手被包成棒球的样子，说：“你教人包扎属于误人子弟。”

周文韬说：“行了，别废话了，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

祁嘉述报了一个地址，周文韬听完立马就把电话挂了。萨爽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暂时不用发愁该让祁嘉述睡哪儿了。“其实，周医生教的很好，是我没学好，还随意自由发挥了一点……”萨爽看着祁嘉述的手，微微有些后悔不该浪费那么多纱布。周文韬很快就到楼下了，给祁嘉述打电话说：“下来吧，我在楼下等你。”

萨爽把祁嘉述送到楼下，乐呵呵地跟周文韬寒暄了几句。离开时，祁嘉述回头萨爽说：“另一个故事，你还没讲。”

萨爽这才想起来还有这茬子事，顶着两个黑眼圈打了个哈欠：“下次再说吧，周医生再见！”

周文韬瞟了一眼祁嘉述手上的纱布，冲萨爽竖起一根大拇指：“我看你有学医的潜质，可以考虑一下以后考医大。”

“你身为医生，说话应该负责。”

祁嘉述一条胳膊架在周文韬肩膀上，转头对萨爽说：“再见，早点休息。”

“行了，别依依不舍了，赶紧去打个破伤风！”

周文韬把祁嘉述塞进副驾驶，跟萨爽道了个别就一溜烟地开车走了。萨爽站在原地，一只手扶着后腰，另一只手捂在嘴上，打了长长一串哈欠。回到家里，她把正在充电的手机拔下来，摁了开机键，准备刷个牙就回卧室睡觉，牙膏刚挤出来，手机铃声在客厅就响了。萨爽从卫生间奔出来接电话，刚接起来，方阔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你们俩怎么回事啊！一个关机，一个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俩被拐卖了呢！”

萨爽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争鸣不接电话吗？”

“对啊，从十二点到现在，一个电话也没接。”

方阔的声音听起来又着急又火大，“还有你，怎么好好的还关机了，你忘了今天什么日子了？”

“哎呀我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刚充上电。争鸣那边没事儿吧？她是不是睡着了？”

方阔犹豫了一阵，说：“可能是吧……那什么，你没事就行，睡吧，我先挂了。”

“哎，我还没——”萨爽低头一看手机，方阔这家伙已经挂了。此时已经凌晨一点半。秦争鸣站在“秀吧”门口的灯牌下面，四肢冻得轻微发抖。正值深冬，夜里的气温在零度以下。地上横着一只酒瓶，里面的酒洒了一地，在地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