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叶小区到秀吧，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秦争鸣沿着绿化带不断往前走，脸上的泪痕早已被风干。刚从家里跑出来时，她没想好自己要去哪，自己还能去哪，只是漫无目的地沿着路一直往前走。走了十五分钟后，她回头看了一眼，没人追上来，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她想，要是那时候也没人出来找她，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吧。除夕夜的大马路上一个人影也见不到，偶尔驶过一两辆车，有个好心的司机专门停车问她需不需要送她回家，她连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还挂着泪，笑着摇了摇头，那司机还想说什么，她已经转头快步走到了靠近绿化带的那边。风不断地穿透薄毛衣往身体里灌，她一只手紧紧抓着已经关机的手机，浑身打着颤往前走，心里的悲凉早就超过了身体的寒冷。直到走出很远，她才意识到自己往秀吧这边来了，到了前面的路口，她鬼使神差地拐了弯，直接朝着秀吧去了。秀吧今晚应该不开业，最早也得是明天晚上，毕竟除夕是个重大的传统节日，再忙的人也要跟家人一块度过，没人会跑到酒吧来消遣。许知琢应该也不会在那里。方阔说过，许知琢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了，只有几个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她想他应该不会跟那个差点被他弄死的“亲戚”一起过年。那他在哪儿过年。也像她一样，因为无家可归而在外面晃荡吗。到了秀吧门口，秦争鸣伸手抹了一把脸，感觉眼泪流过的地方有点刺痛，可能是因为风把皮肤吹得快要皲裂了。秀吧果然没开业，灯箱是暗的，安全闸门拉到了底，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不过里面应该也跟外面一样，乌漆嘛黑的。上次过来，还是去年元旦，转眼就一年的时间了。那时候还需要跟家里撒个谎，今年连谎都不用撒了，可能这也算是她的一点长进吧。秦争鸣看着秀吧的门，脑子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晚饭时，她妈说起期末考试的事，尽管她爸在一旁提醒了几次，说除夕夜就不要提成绩的事了，她妈还是提了，不仅提了，还特意说到了许知琢，语气中的鄙夷让她忍不住地想把筷子摔到地上。她妈说：“祁嘉述我就不说了，就连许知琢，家里连个亲人都没有，在那样乌烟瘴气的环境下，都能把成绩保持在年级前三十，你天天吃好的，穿好的，家里一切都以你为先，成绩怎么就连一个从县城里考上来的孩子都比不过，比不过也就算了，还把不该有的心思放那种人身上……”没等她妈说完，她把筷子啪一下拍到了桌上。于是，另一个话题又开始了。“你拍什么筷子，我说的不对？妈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辛辛苦苦培养你，为了你，我的……我的孩子都没了，你现在享受的，有一半都应该是你弟弟的……”她没有把剩下的话听完，就仓皇逃出了家门，手机是离开时顺手从饭桌上抓起来的，直到发现没人追来的那一刻，她才心境苍凉地关了机。此刻站在秀吧门口，里面是另一个世界，是一个与她一直以来的好学生乖宝宝身份完全不符的世界。许知琢曾站在那里，她站在门外，一步也未曾踏进去。这道门是一些无形之物的象征，隔开了她和许知琢的世界。而现在，她想踏进去，想彻底剥开身上那层好学生的外衣，把那些加诸于身的期望全都狠狠摔在地上，把说不出口的愤懑和委屈全都一股脑宣泄出来。可惜，秀吧今晚不开业，她只能站在风口，一边发抖一边想象这些没机会发生的事情。秦争鸣在门口站了很长时间，直到身体的温度即将流失殆尽，她才转身离开，刚走出没几步，看见前面有个黄毛拎着个塑料袋从便利店出来了。这个黄毛，看起来有点眼熟。她想起来了。上次过来的时候，好像在秀吧见过这个黄毛，他跟许知琢一起在秀吧打工。她往路灯的阴影里避了避，看了一眼黄毛手里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瓶酒，好像还有一条烟，和其他一些小吃。说不清是为什么，她悄悄跟上了黄毛，一路拐进了秀吧后面的一条巷子里。——“我去，这女的身材也太火爆了！”

红毛津津有味地坐在电脑屏幕前面。不到二十平米的屋子里摆着一张床，一张破沙发，几个塑料凳子，还有一张吃饭的小方桌，上面杯盘狼藉，烟头扔的到处都是，几个啤酒易拉罐横七竖八地躺在餐盒中间。“往旁边让让，挡着老子了。”

另一个人从后面踹了红毛一脚。红毛回头看了一眼，几个哥们儿都是一脸如痴如醉的表情，只有许知琢一脸性冷淡地坐在床边，眼睛也跟他们一起盯着电脑屏幕，手却随便放在一边，没像他们一样，一边看一边把手揣进裤裆里。“哎，琢哥，你不会是……”红毛往许知琢的裤裆处瞄了一眼，“年纪轻轻，那方面就不行了吧。”

“少放屁，看完了赶紧走。”

许知琢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瞧你这话说的，这就生分了不是，”红毛陪着笑脸，“大过年的，哥几个撇下家里的老父老母，跑来陪你过除夕，你不热情招待，还急着赶我们走，哥们儿的心哇凉哇凉的。”

“没热情招待，那你把刚才吃进去的全都给我吐出来。”

“嘿嘿，那恐怕是不能了，刚才去了趟厕所，都进马桶了。”

电脑里正播放岛国的特色影片，里面的女人嗯嗯啊啊的叫着，红毛说了两句就转回头抓紧时间继续看了，手全程没从裤子里拿出来。许知琢很没耐心地叹了口气，说：“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走，这就一张床，我先说好，我不喜欢跟人躺一张床，不走的待会儿都睡地上。”

“别急，等黄毛回来，抽根烟再走。”

红毛继续盯着电脑屏幕。许知琢把被子往前挪了挪，以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点，手一下一下地点着床沿。过了没一会儿，门响了一声，红毛立马回头：“烟回来了。”

“还有酒。”

黄毛站在门口，看见电脑屏幕里的画面，啧啧一声，“又是这个破片，能不能找点新的看。”

“这地儿只有琢哥能来住，他又没时间找片，全是我以前保存的网址，凑活看看得了，”红毛起身过来拿烟，瞅见门还没关，顺手就要去关门，刚走到门口，吓得立马往后退了一步，“哎呦我去，吓我一跳。”

屋里的众人一起往外看，秦争鸣就那么迎着五六个人的目光立在门口，身上只穿着一件薄毛衣，脸冻得发紫。电脑音响里正发出男女混合的呻吟声，秦争鸣下意识往屏幕上看了一眼。“这妞，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黄毛纳闷地看着秦争鸣。下一秒，许知琢猛地从床上跳起来，瞬间蹦到了电脑旁边，使劲摁了强制关机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