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凌晨，米雅边打哈欠边把书合上放到一边，拄着下巴看祁嘉述的侧脸。这个叫祁嘉述的男孩每年夏天都会来，偶尔冬天也会来，来这边过寒暑假。他们明明很早就认识，可关系仿佛一直都很生疏。祁嘉述和她身边所有的男孩都不一样，在他们热情地追捧她，想占据她每一个周末时，祁嘉述总是对她的频频到访表现得不耐烦……除了需要她帮忙的时候。比如现在。她要每天帮他检查一遍他提前编辑好的短信有没有按时发给那个叫萨爽的女孩。那个她只在视频里见过一次，从没见过本人，却每天都能在祁嘉述床头看见照片的，名字叫萨爽的女孩。第一个疗程开始前，祁嘉述特意把她叫过去，对她说，帮我个忙。她一次性把七条短信都看完了，最后一条写得很奇怪——【萨爽，对不起。】米雅理解不了，前六条短信都是很日常的问候，有些甚至还絮絮叨叨地编造了一些压根不存在的上课经历，语气幽默轻松到不像是祁嘉述自己写的，不过为什么要在第七天突然道歉呢。出于对隐私权的尊重，米雅没向任何人吐露自己的疑惑，只是约会时偶尔想起这件事，实在想不明白，就省略故事背景，把祁嘉述说成是某人，问约会对象怎么看某人的最后一条道歉短信。那天的约会对象是一个来自北欧冰雪世界的蓝眼睛男孩，男孩认真地听完她不过二十余字的陈述，而后通过想象把故事背景自动补齐，举着双手惊叹说这条短信背后可能是一个罗密欧朱丽叶式的浪漫爱情故事……她只好放弃从别人那里得到答案，看着病床上昏迷的祁嘉述，一天，两天……到了第三天，她自己把这件事想通了。想通祁嘉述为什么要道歉后，她的疑惑并没有就此完全消失，而是从另一个角度重新出发，全部转移到了萨爽那边。祁嘉述话不多，大多数时间都在看书，偶尔出去散步，会跟她聊起在中国的朋友，十句有九句都和萨爽有关，其他人可能偶尔出现一两次，也都是围绕着萨爽出现。有时候她会想，祁嘉述到底是有多想念那个叫萨爽的女孩，才会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起那个女孩的事。和祁嘉述这边重复地回忆萨爽相比，萨爽那边要冷淡很多，她不止一次看到祁嘉述盯着手机，仿佛想从手机盯出一个人来，却很少见到手机自动响起。根据她过往的恋爱经验，萨爽如果真像祁嘉述说的那样，是个热烈得如同一团火的女孩，曾在凌晨跑到祁嘉述家门口跟他道别，那这时候她应该马不停蹄赶到祁嘉述身边，而不是像这三天一样，对祁嘉述所有的事不闻不问。虽然在那些短信里，关于自己正在经历第一阶段的治疗这件事，祁嘉述一个字也没提到，可他之所以来柏林的原因已经足够让人从长久的短信联系中察觉他在这边的状况。至少……如果是她的话，她会察觉到。所以那天她忍不住给萨爽打了电话，只不过最后没人接。冷静下来后，她删除了拨出记录，人生第一次有了心虚的感觉，心虚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毕竟没人接，总好过让萨爽听到电话这头的人是她。她的出发点并不是想让萨爽误会，虽然她的确喜欢祁嘉述。米雅单手撑着下巴，眼睛盯着祁嘉述高挺的鼻梁，手指在脸上轻轻地敲着，嘴角因为想到一些事而弯出了好看的弧度。她在答应祁嘉述帮他检查短信是否按时发送时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求祁嘉述在五月的第一个周日跟她约会，祁嘉述当时很没风度地直接拒绝了。不过没关系，约会这种事可以有很多堂而皇之的借口，反正她肯定要在那一天把他从书房里拽出去。约会的地点，她也早就想好了。菩提树下大街的尽头，去年挨着披萨店新开了一家中餐馆，前段时间她和朋友去了一次，那里居然有祁嘉述提到的小面，虽然不叫重庆小面，不过从卖相看，已经很接近了。米雅靠在椅子里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起身轻轻拍了拍祁嘉述的脸：“赶快醒来吧，五月的第一个周日，我们要约会。”
——一整个早自习，萨爽像入定一样，眼睛盯着英语书，视线却停在原地没有动过，方阔每隔五分钟就回头看一眼，顺便帮她把书往后翻一页。早上他刚进校门就听人说萨爽来学校了，心里一紧，立马发足狂奔到操场，就见萨爽坐在地上，远处扔着一个足球，一群人像围观动物一样聚在围栏外对着她指指点点。如果不是秦争鸣反复叮嘱，他一定会上去把那群闲得蛋疼的人全都轰个干净。他半拖半抱把萨爽弄进教室，一路上被人盯得仿佛在过刑场，心里的憋屈远远超过了有生之年的总和。直到进了教室，心里这股劲也没缓过来。去他奶奶的，他跟萨爽一没偷二没抢，怎么就成了个过街老鼠了，偏偏这会儿还不得不装孙子，省得再给人留话柄。也不知道是哪个孙子给他往这倒霉运。萨爽来学校的消息不到两节课就传遍了整个学校，课间有人过来看热闹，被前后门的同学一通机关枪给骂走了。方阔看着自己这帮同学，心中感慨万千，虽然他还没理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不过到了这会儿，平日一个教室上课的同学完全拿出了自己人该有的表现，一个落井下石的也没有，让他对外生气之余，对内又欣慰至极。那些跟风传谣言的都他妈是脑残，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让逝去的人重新开口说话，他都想把崔欣宇拉来评评理，萨爽作为她的球友，跟她一块踢了两年的球，从没说过她半句不是，现在怎么就成了那些人嘴里的狼虫虎豹。果真是流言猛如虎，他算是低估了那些传谣的嘴。崔欣宇到底为什么跳楼他不知道，可要是萨爽跳楼了，这帐绝对要算到传谣的每一个人身上。想着想着，方阔眼前突然出现了萨爽站在楼顶的画面，顿时浑身一个激灵，立马转头去看萨爽，看到萨爽好好地坐在后面，除了眼神有些呆滞之外，整个人还好好的，这才长出一口气，慢慢转回身子。一旁的许知琢停住笔，忍不住提醒他：“再这么草木皆兵，萨爽没崩溃，你先崩溃了。”
方阔叹了口气：“老许，虽然你成绩牛逼，但有些事你没我懂。”
“比如？”
许知琢说。“我有喜欢的人，所以我会时刻担心她受伤，”方阔一脸丧气地转头看着许知琢，“你没有喜欢的人，所以你不懂这种感觉。”
许知琢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继续低头做题。方阔用看光棍的眼神看了许知琢一眼，而后心情沉重地摇了摇头，继续思考到底该怎么让萨爽摆脱流言的困扰。过了几秒，许知琢停住笔，抬头看了一眼前排一个扎马尾的背影。教室里大部分学生都穿了校服短袖，秦争鸣也一样，薄薄的校服短袖里套了一件白色吊带，即便这样，后背的内衣带子还是隐约地鼓出了一点痕迹。许知琢突然想到高一开学那天，两人第一次面对面的那个下午，秦争鸣淋了雨，意识到身上的T恤变透明，立马转过身，两条胳膊既想捂住胸口又尴尬到实在抬不起胳膊……笔尖轻轻停在纸上，许知琢就这样出神了几分钟，而后回过神来，笔尖狠狠从纸上划过，留下一串潦草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