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琢也笑了,只不过笑得有点难看:“你自己去,那是散心,我要跟你一起去,那就成私奔了。”
一直安安静静充当背景板的黄毛这时候突然诈尸,插话道:“私奔?不错,我支持。”
许知琢没理他,伸手帮秦争鸣顺了顺头发:“从暑假到现在,一天也没休息过,出去玩两天不算什么,去吧。”
这话把秦争鸣说得再也忍不住了,所有的委屈和辛苦全都涌进眼睛,眼泪跟决堤了似的止也止不住。除了许知琢,没人知道她这半年来是怎么往死里努力的。老师只知道她在学校很努力,父母只知道她每个周末都坐在房间刷题,但那整整一个月的暑假,他们没人知道她是在图书馆度过的。只有许知琢知道。他和她一样,一天都没休息。秦争鸣站在许知琢面前哭得不能自已,许知琢无奈地帮她抹了抹眼泪:“进站吧,再不进去车就开了。”
秦争鸣一头扎进许知琢怀里紧紧抱住他,随后松开手,抹着眼泪一口气冲过检票口,在进站前一刻回头冲许知琢挥了挥手。许知琢没挥手,把手放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这怎么搞得还跟生离死别似的。”
黄毛啧啧感叹。许知琢去柜台买了一条烟塞给黄毛:“这事谢了。手机借我用两天。”
黄毛捂住手袋:“你刚不是说,她那手机在学校吗,你直接用她的不得了。”
“不合适。”
许知琢说。看黄毛磨磨蹭蹭不往外掏手机,许知琢作势要把烟拿回来,黄毛赶紧把烟往身后一藏,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哎呀急啥,我跟你说,你可别偷看我跟妹子的聊天记录啊。”
“我那没兴趣。”
许知琢接过手机检查了一下。“那老人机一个也就两三百块钱,重新再买一个不得了。”
黄毛还在嘟囔。“别废话了,用两天就还你,”许知琢把手机放进兜里,“我已经有一个了,买那么多老人机干什么。”
黄毛斜眼瞅他:“你对自己抠门,对女人倒是大方,一万块钱说给就给,那不你留着上大学的钱吗,你就这么给她了?”
“钱没了再挣,”许知琢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你回去吧,现在手头不宽裕,不请你吃饭了。”
黄毛气得跳脚,一边保护着手里的烟,一边跟在后边像个老妈子似的唠叨不停。——送走秦争鸣,许知琢回到学校宿舍,坐在下铺思索接下来要做的事。今天是周五,他和争鸣都没去上课,老胡中午给他打电话,问他怎么没去上课,是不是病了,他顺势给自己请了一天病假。老胡叨咕着说班长秦争鸣也没来,估计也是病了,家长电话打不通。许知琢顺势说,前一天晚自习的时候争鸣有点低烧。面对这两个三好学生,老胡没有半点怀疑,连连说那秦争鸣指定也是生病了,嘱咐了几句让他好好照顾身体之类的话就把电话挂了。学校这边应该暂时没有什么大问题。虽然前一晚张萍没在学校把事情闹大,但一直找不到争鸣,他们肯定会报警。他得赶在他们报警前,去见他们一面,把该担的责任都担下来。等争鸣回来后,一切要恢复如常。许知琢摸出手机,准备给萨爽打电话,拨号的时候才发现这是黄毛的手机。看了看时间,还不到十点,许知琢离开宿舍去了教室。冯登被他叫出来时,十分惊讶地上下打量他:“学委,你身体还好吧?老胡说你跟班长都病了。”
许知琢没说废话,问他要了萨爽的手机号。冯登看着他离开时健步如飞的背影,不由感叹:“不愧是学霸,生了病都比平常人精神。”
——一个小时后。将近夜里十一点,许知琢一个人来到秦争鸣家。秦忠夫妇,萨爽和老萨,四个人围坐在沙发里,齐齐看着他。许知琢站在中央,先朝秦忠夫妇道歉:“叔叔阿姨,对不起。”
夫妇俩脸上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秦忠稍微克制一些,张萍只差用眼神把许知琢撕碎了。“你不是说人找到了吗?在哪呢!”
张萍气急败坏地指着许知琢问。“争鸣出去玩了,只去两天,最晚周二回来。”
许知琢说。“出去玩?这个节骨眼儿她出去玩?你骗鬼呢,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把她弄什么地方藏起来了!”
张萍说着说着,忍不住站起来冲到许知琢面前,像前一天晚上一样,使劲捶打着眼前这个让她恨得咬牙切齿的混账玩意儿。萨爽和老萨赶紧过来拦住,萨爽挡在许知琢面前,老萨则拉着张萍。好不容易把张萍劝回去,萨爽也不敢坐下了,站在许知琢身边,时刻提放着张萍再冲上来打人。争鸣不在,那老许就得她帮忙罩着了,总不能让老许吃了亏。待张萍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许知琢再次开口:“这件事,我会负责。”
“负责?你拿什么负责!”
张萍气得又要站起来,被老萨按着肩膀又坐下了。秦忠脸色铁青地坐在一边,虽然他没有张萍火气那么大,但心里很是不满,越看许知琢越来气。小小年纪,就敢在教室亲嘴,简直胆大包天,不成体统!这事他只当是自己姑娘心性单纯,让这坏小子给骗了。要不是老萨一家在,他真想上去给这小子一脚。“我拿我的命负责。”
许知琢说。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张萍仿佛被这句话震慑了一秒,随后愤怒重新上脸:“没爹没娘的一个穷小子,你那命值几个钱,你还拿命负责,以为这是黑社会?我告诉你,你打错主意了,就算争鸣现在被猪油蒙了心,我这个当妈的也不会让她往歪路上走。”
前面那话属实过分了,老萨咳了一声,死命给秦忠打眼色,秦忠也觉得张萍这话太刻薄,本来占理也不占理了,脸上稍微有点挂不住,伸手拉了张萍一把。“你别拉我!争鸣那孩子现在在哪都不知道,”张萍恶狠狠地瞪着许知琢,“你再不说争鸣在哪,我就报警把你这个混账玩意儿抓起来,判你个拐卖妇女罪,还有流氓罪!我跟你说,到那时候你这一辈子就算交代了!”
萨爽眼看局势不妙,赶紧劝张萍:“张姨你先消消气,老许和争鸣都是有分寸的人,不会像你说的那样的。”
“不会?!怎么不会!我亲眼看见的事还能有假,这混账东西简直是个流氓!”
张萍突然想起另一茬,没等众人反应,就冲上前一把抓住许知琢衣服,“你老实说,你俩有没有干别的?!”
许知琢垂眼看着她,说:“没有。”
张萍不相信,瞪着他又看了半天,似乎是确认了他的眼神没在撒谎,这才慢慢松了手,胸口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起伏。萨爽赶紧扶着她重新坐下,底气不足地劝道:“张姨,老许不是那种人,我们都了解他。”
“不是哪种人?”
张萍冷冷反问。“……不是您以为的流氓。”
萨爽弱弱回答。她向来不敢惹张萍,尤其是气头上的张萍。气氛再次变得僵硬。许知琢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不早了,叔叔阿姨早点休息。我说了我会负责,我就一定负责。”
张萍又想破口大骂,被许知琢接下来的话堵住了嘴。“我现在确实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但我不会永远这样。我有手有脚有脑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会对争鸣好。”
许知琢说话时的声音不大,但他的神情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疼。最先有泪感的是老萨,许知琢此刻信誓旦旦做出保证的样子,让他想起来当年的自己,也是像现在这样,跪在萨爽外公外婆面前,恨不能以头抢地来证明自己一定说到做到。不过这个小子比他有出息,是站着把话说完的。当年他怕岳父岳母不答应,跪着做的保证。现在看,还是站着更有气势。男子汉嘛,就该顶天立地。正当老萨沉浸在对许知琢的暗自欣赏中,自己闺女给他放了个大招。“张姨,其实……那件事您也不用太把它当回事,”萨爽嘴比脑子快,一心想着降低这件事的影响,没细思索就把话说出来了,“这又不是封建时代……接吻啥的……也正常。”
她这番发言把在场的三个家长都惊呆了。张萍本来握着萨爽的手,这下直接甩开:“小爽,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也让坏小子给骗了?”
“啊?我……”萨爽结结巴巴,但骤然红起来的脸已然说明一切。张萍的脸瞬间更绿了。萨爽成功做到引火自焚。“小爽,你妈妈走的时候,”张萍突然哽咽,“可是拉着我的手,托我照看你,这么些年了,我拿你当亲闺女看,争鸣这孩子不听话就算了,你也这样?”
张萍这话多少掺杂了几分个人想象,事实上萨爽她妈走的时候基本已经不认人了,根本不可能拉着她的手托付遗言。但萨爽还是被张萍哽咽的语气吓住了,赶忙解释:“张姨,你先别急,我那是迫不得已……”没等萨爽说完,老萨噌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你跟我回家!把事好好给我交代清楚。”
局势突然混乱。张萍顾不上再骂许知琢,捶胸顿足地喊着:“秀禾啊,姐姐对不住你啊,小爽这孩子好好的书不念了跑去踢足球,姐姐就已经觉得对不住你了,现在这孩子还跟着争鸣一起走上歪道了,姐姐对不住你啊……”萨爽听得头皮发麻,感觉下一秒自己亲妈的魂儿就被喊回来了。她过去推了许知琢一把:“老许,你先回去吧,这事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等争鸣回来了再说。”
许知琢冲屋里的长辈微微低了低头,“我先回去了,叔叔阿姨再见。”
说完便离开了秦争鸣家。到了楼下,看着路灯下的垃圾桶,许知琢想起自己曾经在这里抽过烟,吃过大白兔奶糖,牙疼的滋味仿佛又回到了嘴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确实一无所有。除了满手的茧子。不过,这双手终有一天会挣出一份生活。许知琢抬起头,穿着洗得泛白的单衣,在十一月的冷风中慢慢走回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