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她就在浴室隔间听到其他几个小孩小声聊天，说她是关系户，有后台，是上面塞进来的人。其他小孩本来就对她好奇，纷纷打听她到底是哪个教练的亲戚。如果放在以前，她一定会冲出去跟她们当面锣对面鼓地好好说道说道。可这次她没有冲出去，她安静地在隔间里待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外面一点动静也没了，才离开浴室。她们说的是事实。这里是竞争激烈的青训营，任何话语在这里都是苍白无力的，面对一群比她年龄小，球却踢得比她好的小队员，她只能憋住一口气拼命努力，追赶这些从小踢球的孩子。自那以后，萨爽满脑子都是踢球，在青训营活成了一个独来独往的拼命三郎。训练外的时间，她一个人在训练场加练。每逢假期，同宿舍的张苗和尚文娜会结伴回家，她就一个人躺在宿舍反复看英超和法甲的录像带。本以为熬过这段时间，等进了职业队，那些对她的议论和偏见自然会消失，可现实却在她面前摆了一个大难题。居然让她自己组球队去和职业队比赛。这比让她一场进一百个球还难。面对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萨爽失眠了。进了青训营，这还是她头一回失眠。之前都是累得倒头就睡，压根没心思想别的，可现在她不得不想别的。尚文娜和张苗都已经睡了，张苗正打着小呼噜，睡前萨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鼓起勇气跟俩人说比赛的事。单从专业的角度看，如果让她选队员，她一定首选张苗和尚文娜，这俩人前后脚入选了国少队，实力自然不用多说。只是，从进队开始，她就没主动和人家俩人亲近过，一心想着进职业队，从没把青训营的队员真的当成自己的队友。现在有了困难，想起人家来了。人家能答应才怪。萨爽一直失眠到后半夜，直到张苗的小呼噜停了，她转身看了看熟睡的俩人，在肚子里憋了一晚上的腹稿彻底憋没了。——马上到了周二。上午十点，萨爽来到三号训练场地。对面齐刷刷站着十一个人，其中还有两个黑人，旁边是总教练王伟兵。萨爽孤零零地站着，身边一个人也没有。王伟兵问她：“其他人呢？”

萨爽说：“就我自己。”

王伟兵摆了摆手让对面的十一个人回去了，而后转过身来对萨爽竖起两根手指：“还有两次机会，如果赢不了，时间一到，立马滚蛋。”

说完就走了。天气好得有些不合时宜，湛蓝的天空中堆着团团白云，三号训练场空空荡荡，只剩萨爽一个人。萨爽抬头望着天，眼里在眼眶里打转。——下午的训练，萨爽和尚文娜组队练短传，原本只是常规练习，可萨爽状态不佳，好几次没接到球，尚文娜是个好脾气，也不说什么，就是不断往张苗那边瞟。萨爽主动停了下来，跟她说：“你要是想和张苗练，就去找她练吧，我可以自己练回传。”

尚文娜摇了摇头没说话，继续等着她给她传球。于是两人便继续练短传。到了斗牛训练的时候，张苗和另外一个队员加入了她们。萨爽站在中间，另外仨人组成了三角形。连续几次接传，萨爽都没得到触球机会，她渐渐有些焦躁，脚上动作没控制好，一不小心把尚文娜绊倒在地。没等尚文娜从地上起来，比萨爽矮一个头的张苗先冲过去推了萨爽一把：“你干什么！”

萨爽被她推得后退了一步，她转头看着尚文娜，低声说道：“对不起。”

“没关系，”尚文娜很快站起来，拉住张苗，“她不是故意的。”

带训教练看这边的四个人没在训练，就往这边吹了一声哨子，尚文娜赶紧拉着另外仨人各回各位。接下来的训练中，张苗似乎憋着一股火气，对萨爽的防守非常强硬，这倒激起了萨爽的斗志，俩人把四个人的斗牛训练弄成了两个人的攻防赛。几个回合下来，萨爽不紧暗暗感叹怪不得张苗早早就入选了国少队，确实是有那个实力。随着带训教练的悠长哨声结束，斗牛训练也结束了。身体经过充分的对抗后，萨爽有些兴奋，忍不住对张苗竖了竖大拇指：“你好厉害。”

她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万万没想到张苗听到这话后小脸一红，还害羞起来了，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转头看着一边的尚文娜。尚文娜笑着跟她说：“萨爽姐夸你呢。”

轻飘飘的一声姐，叫到萨爽心里去了。这下轮到萨爽老脸一红，尴尬地摸了摸头，尚文娜似乎鼓足了勇气，又跟萨爽搭话说：“苗苗真的很厉害，她是营里最好的后卫。”

另外一个女孩赶紧碰了碰她的胳膊：“你别瞎说，营里这么多人呢。”

这个女孩的提醒不无道理，营里这么多人，技术各有长短，很难说谁绝对是最好的，尚文娜这话要让教练听到了，指定得挨批。但萨爽却不这么想，点头称赞道：“确实是最好的后卫，看来之前的训练都没跟我交底儿。”

张苗本就脸红，听完这话更有点不好意思，别别扭扭地说：“那我也没你跑得快。”

“我当年可是差点进短跑队的人，你还想跟我比。”

萨爽咧着嘴炫耀。“真的啊？”

张苗惊讶。“那当然了。”

萨爽不知不觉地忘记了自己比她们大五六岁，跟个小孩似的臭屁起来。带训教练在前面吹哨，她们在后面一边训练一边扯淡。很难想象，这是她们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正聊天。训练结束后，队员们各自回宿舍换衣服，萨爽正准备留下加练，尚文娜和张苗过来喊她：“你不去吃饭？”

萨爽想了想，说：“去。”

“那一起呗。”

去食堂的路上，尚文娜和张苗像两只小鸟一样围在萨爽身边叽喳不停。萨爽感到心情前所未有的轻快。怎么回事，她怎么突然就和两个小学刚毕业的女孩打成一片了。萨爽忍不住想笑。要是争鸣知道她前一晚还在苦恼怎么跟两个小屁孩搭话，一定会笑死。张苗和尚文娜看她在笑，不约而同地问道：“你笑什么？”

萨爽摇了摇头：“没什么，想笑就笑了呗。”

这时候张苗突然神神秘秘凑到她身边，小声问道：“你不会去跟你亲戚告我的状吧？”

萨爽一头雾水：“什么亲戚。”

张苗和尚文娜齐刷刷看着她，一副“你就别装了”的表情。萨爽恍然大悟。差点忘了，她是个关系户。萨爽也神神秘秘地弯腰凑到俩小姑娘面前，冲两人勾了勾手指。两颗脑袋迅速凑过来，准备探听萨爽的神秘亲戚。“放心，”萨爽故意压低声音，“只要你们俩好好听我的话，一切好商量。”

俩小姑娘同时白了她一眼，脑袋各回各位。张苗说：“你那个亲戚肯定不是什么厉害亲戚，要不然早让你进职业队了。”

萨爽冲她竖了一根大拇指：“让你说对了。”

说完立马现编了一段：“我二舅是俱乐部的后勤，在球场除草，干了十几年了，经理是看他的面子，才让我进来的。”

“怪不得。”

俩小姑娘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