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看见这个耍剑人了。昨天与男朋友一起来的,老远就看见他了。他并没有被人墙圈起来。这个城市是冷漠和见怪不怪的,就算你有着谁也比不上的痛苦,你站在天桥上声嘶力竭地嚎叫,人们也只会把探寻的目光投向你,并不为你停下脚步。所以天桥上耍西洋剑,只吸引了聊聊数人站着看,地上的搪瓷杯里还是空的。她也想就这样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无视这个哗众取宠的人。大概是没有人打扰,他太寂寞,只好拼命专注于自己的表演,他向前滑步,点刺,又滑步,点刺,套着橡皮塞子的剑尖来到她的胸前,只差一点点就挑开她衣襟上的扣子。她的男朋友怒目而视,手却垂落着,没有动手的打算。耍剑人立刻摘下了面具,向她道歉:“我没有看见你,不是成心的。”
面具掀开的那一刻,她的怒气烟消云散了。这是个帅到可以让她放弃原则的男人。如果他不戴面具表演,也许会有很多女人给他钱的,可是他却套着面具把脸藏起来了,是因为害羞吧?他倒不像是个职业行乞者。她没有说一句话就走了,她不愿意说没有关系,就这么轻轻地放过了他。今天她一个人来了,果然还是在天桥的老地方,果然还是没有几个观众。海报上写着他出的规则,与他交手三合,只要能扎中他一剑,他就给十块钱,若一剑也不中,就要给他五块钱。就如过去常见的路边象棋摊,摊主摆一个残局,等着人去对弈,先要交几块钱,如果走赢了,可以拿走悬赏,如果走输了,你只要留下几块钱。其实这种残局是绝对走不赢的,谁都知道。现在的人都不是那么好骗的了,所以也没有人有兴趣挑战这个什么大运会的冠军,就算他的金牌是假的,他也不会让你轻易拿走十块钱的,一定有猫腻。依旧只是淡淡地旁观,没有人上去搭理他。女孩走上前去,把海报上的那柄剑捡了起来。耍剑人马上停下了他孤独的表演。他的行动看起来很犹豫,不知道是因为认出了她,还是不想接受女人的挑战。“你还认识我吗?”
她摸着剑,比她想象的要沉。“昨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还是道歉,脸藏在面具里。“反正也没有人来挑战,你能把时间借给我一点吗?也许我能帮上你。”
耍剑人低下头,从身体语言来看,他是无措的。不知道应不应该答应。他也知道今天很难赚到钱,可是他还想努力看看。“你收拾一下东西,跟我走吧。”
女孩帮他决定了,把剑交到他手里。耍剑人简单地拾掇了一下,把所有道具放进运动包里,摘下面具,脱了旧击剑服的上衣,里面只穿着一件后背磨出三个小洞的白T恤。女孩又看见了他的脸,头发完全被汗水浸透了,脸上热气蒸腾。他的眼神很纯净,像是个一直活在简单世界里的人,到了这个复杂的社会上才会把自己弄得一团糟。她把他带进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进门的时候他犹豫了。她明白他的心思,说:“放心吧我请你。”
“你的女朋友真是好运。”
坐下来后,她说。“她的命很苦的。”
他不满她的开场白。“不,你不懂女人。她和你在一起那么久了,你没有厌倦他,她生病了,你没有离开她,她死去了,你还在为她的债务和墓地奔波。如果有一个人那么爱我,我宁可现在就死的。”
她似乎是认真的。男人无话可说了,低头,僵硬地喝着女孩帮他点的咖啡。“你的伤现在好了吗?”
她问。“已经好了,可是我回不去了,队里不再需要我。”
他苦涩地说。“那你为什么不去健身会所试试呢?你拿过金牌,做个击剑教练,会有很多人特意为了来看你而报班的。你会赚很多钱。”
“我去问过,他们要看我的教练资格证书。我没有那个东西,必须去专业机构接受一年培训才能拿到证书。我等不了一年,也没有钱交培训费。”
他对于被拒绝已经能平静了。“这样,那你愿不愿意先去大学里当西洋剑社团的教练呢?”
女孩慢慢转动杯子,她好像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将得到的回答。男人抬头看她,眼睛里是希望又害怕失望的神色。“培训的钱,我可以借给你的,你攒够了以后还给我就行了。也许我还可以帮你去健身会所打个招呼,让他们先用你,反正资格证书一年后肯定会有的。”
她追加着条件,满有把握地说。“你为什么要帮我?我还不认识你呢。”
男人说。“就当我被你的故事感动了吧。我叫周小瑾,我们昨天就认识了。”
女孩说。“那你是什么人?你能介绍我去大学里教学生,还能去健身会所打招呼。”
“我只是刚好能做这些事啊。你叫什么名字?”
“许斯凡。”
男人报了他的真名,他是个善良的人,不想用假名字骗她。“你有手机吧?把号码告诉我。”
许斯凡把一个新开通的手机号码报给她,他的运动包里还有一只昨天刚淘来的二手手机,满身划痕,屏幕模糊,光看看也够叫人鼻头发酸。“你写一份履历给我,有了消息我通知你。”
周小瑾说。半个小时后,许斯凡背着他所有的骗人道具走出了咖啡店,确认没有人跟着他。他从包里摸出二手手机,打给华琴。“鱼上钩了。你能再考虑一下吗?我觉得她很善良,不应该被卷进来。”
许斯凡说。华琴说:“哦?她对你很好是因为她看上了你。如果思凡哥你是个秃头大麻子的痴肥男,在天桥上耍宝的时候,她还会把手伸给你吗?现在把所有优厚的资源都叠加到你身上,你以为以后不会向你索要回报吗?这是一种无言的契约。”
就算她讲得都对,也太过于尖刻残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