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仲夏双手乱摆,把猫头塞回海绵卷,把歪掉的肚子整理成半球形,腆着脸笑道:“我是孕妇,我是孕妇。”
她的潜台词是,虽然被你识破,可地铁上大多数乘客不知道啊,凭你我钱来账往的私交,你放我一马又不要紧。我连无赖耍宝的伎俩都使出来了,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也不会传出去影响你工作评价,我也好省点钱啊。可惜范家祯对桑仲夏不方便挑明的交涉全然无察,他又掏出了皮夹子,点着里面的票子问:“这回坐几站?”
他在估计借给她多少钱合适,因为他的皮夹也瘪瘪的,拎不出几张大面额了。桑仲夏后退两步,说:“不用了,不用借钱给我了。再借给我,我也没钱还你了。”
她抱着肚子转身要逃。范家祯叫住她,跟她商量:“要不然你跟领养人打个招呼推迟一点?我还有一个小时交班。我开电瓶车送你去。”
桑仲夏认真考虑了一下,问:“你的电瓶车在哪里充电的?”
“职工宿舍。”
“充电不要钱吧?”
“不要的。”
“那好,我在旁边的快餐店里等一会儿。”
桑仲夏的小算盘是:他借钱给她打车,用了他的钱,她要还钱的。他开电瓶车送她,用了他的电,也要还的。可是如果他的电不要钱,那么她只要想办法还人情就行了。一个小时后,范家祯换下工作服,穿着圆领t恤来找桑仲夏了。桑仲夏把一个刚买的汉堡套餐推到他面前说:“你一定饿了,先吃东西再去。”
“谢谢。”
范家祯觉得这个有爱心的女孩子真体贴。“应该的。”
桑仲夏心想,我可还了你的人情了。“你不吃吗?你等到现在,也饿了吧?”
范家祯发现桑仲夏抱着肚子坐着,面前干干净净,没有吃过东西的样子。他掰了一半汉堡给她。桑仲夏不要,范家祯以为是嫌弃他吃过的,立刻要起身再买,桑仲夏急着把他叫住了。桑仲夏推辞说:“我回去吃,家里做好饭等着我呢。你吃吧。”
心想,吃了一半汉堡,人情账岂不也只还了一半?其实她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舍不得在外头买不实惠的东西吃,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幸好店里放着吵闹的背景音乐,没人听见。范家祯吃完东西,带桑仲夏来到停车处。桑仲夏看见他推出一部半旧粉红色女式电瓶车来,差点笑出声,她忍住了,不过神情很不自然。范家祯也看出来了,很有些不好意思,车旧一点就算了,还是女式的,风吹雨淋,大红色褪色成了粉红色。他解释说:“这是我妈的车,借给我骑的。”
粉红色的小电瓶,载着两个人,滑稽是有一点点滑稽,可是在下班高峰时段,马路上挤满了各种车,私家车和公交车远不如小电瓶车轻巧灵便,见缝就钻。“你赶时间,我开快一点。”
范家祯说着把车速提到五十码,连超好几步自行车和慢腾腾的电瓶车。风压骤然增大,桑仲夏被吹得睁不开眼,惊叫起来:“跑太快了吧!你不用飙车的!”
“没什么的。飙车嘛,就要刺激一点。”
范家祯说。其实车速才五十码。然后两个人飙着五十码的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到了目的地。长这么大,桑仲夏还没坐过异性电瓶车、自行车的后座,好几次以为自己的鞋子会甩出去,或者脚打到旁边的自行车,她一路叫了好几回,口水都飞出来了,还好没人看见,她悄悄擦掉了。“你先回去吧。我上楼做家访,要好久的。”
桑仲夏在楼下客气道,“我回去就能坐地铁了。”
“我反正也没事。等你一会儿。”
范家祯把电瓶车锁了,打算在附近散散步的样子。“那好吧,我过半个小时下来。”
桑仲夏把小猫从海绵卷子里掏出来,抱在怀里。半个小时后,桑仲夏下楼来,没见着范家祯。也许他突然有急事回去了,桑仲夏对自己说,虽然自己也早就叫他回去,可是不打招呼就走,也太没礼貌了吧?她扫了一眼四周,却看见他的电瓶车还在。原来没走,可是说好她半个小时下来的,他也太没时间观念了吧?桑仲夏在心里挑剔着范家祯,努力抵消着他飞车送猫带给她的感动。谁叫这个人曾害她损失了近三百块打车费,害她跑步跑得累岔气。车在,人跑哪儿去了呢?桑仲夏站在车边,等也不是,走也不是。就在她掏出手机要给他打电话时,范家祯回来了,他身后,跟着一条金黄色的大狗,把鼻子埋在他的脚后跟上,他走一步,大狗就跟着挪一步。“好可爱啊!”
桑仲夏看见狗狗,立刻把等待范家祯的不爽抛上天,张开手臂扑向大狗。细看之下,还是条血统不太纯的黄金猎犬呢。金毛个性温顺,对喜欢它的人总是加倍喜欢回去。桑仲夏张臂抱它,它居然人立起来扑向桑仲夏,伸舌头就要舔上来。“我刚才在小区里散步,捡到了这只狗。”
范家祯解释说。“肯定是小区里的人养的,怎么能说是捡到呢?你从哪里拐的?快点送回去,不然一会儿狗主人要着急的。”
桑仲夏说。“是捡的,我在它身上找到了一封信。”
范家祯把一张满是褶痕的信纸交给桑仲夏。信是被折叠成一指宽的细条缠在项圈上的。上面写着:狗狗叫可乐,温驯听话,家里老婆怀孕要生小宝宝,不能养狗,亲戚朋友也不愿领养。只好放生,希望遇到好心人领养。“太过分了,又是怀孕。为什么不能养?做好弓形虫的免疫不就好了?养这么大了突然有一天赶出门外,有没有想过狗狗的感受?”
桑仲夏这几天为了照料好小猫,是下了一番苦功,看了不少资料的,她拍怕金毛的脑袋说:“可乐,走,回家去,我跟他们说!”
可乐好像不懂桑仲夏的意思,或者懂了就是不愿意执行。它只顾舔桑仲夏的手,头也不抬。什么嘛,与那些新闻报道里被主人丢弃后痴痴守在原处等待主人,或者千里寻家找回去又被丢掉再找回去又被丢掉的狗狗差远了。那么只好凭狗狗的活动范围来找主人了。桑仲夏问范家祯,狗狗是在哪儿捡到的。范家祯把桑仲夏和狗狗一起领过去。正好有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抱着小孙子出来散步,桑仲夏问他们知不知道这狗的主人是几号楼的。那对夫妇回答说,以前没见过,好像就是这几天出现在小区的。桑仲夏又问了几个人,连小区门口的保安也问了,回答是一样的。大家看这只金毛总在小区里转,扒开垃圾桶边没有丢进去的垃圾袋找吃的,晚上趴在自行车棚里睡觉,挺可怜的,有些人下楼丢垃圾,就带些吃的喂它,久而久之,这只狗看见人就粘,要跟人家回家。可是随便给口吃的是一回事,养在家里又是一回事,没有人愿意担下这份责任,都把它撇在楼道门外,心里也怪不好受的。看来,是原狗主故意把金毛带到这个小区丢掉的“你的电瓶车能多带一只吗?”
桑仲夏问范家祯,他们一边走,金毛可乐在后面跟,屁颠屁颠可怜巴巴地,生怕一不小心又被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