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庞煖笑道：“三弟有所不知。那四族奉魏冉之命，一路追击安安公主，在玉屏山被巫族三千战士大破之，折损人马两万有余，已是元气大损，不足为虑。更兼此番又被我等端了老巢，没个三五十年决计恢复不了元气，或许就此没落也说不定。”

杜泮亦展颜笑道：“一言惊醒梦中人，无忌此计令我茅塞顿开。蜀地山山水水我甚是熟悉，只要躲进高山深林，谁能奈我何？只须避个一年半载，敌必松懈，那时自可进可退。又或可绕道进入百越，那时你我兄弟定可再展拳脚。至于此番所劫财宝，可分半数令人携至姑姑处，亦算是我孝敬她老人家吧。”

复看向魏无忌道：“事不宜迟，既筹策已定，我等今日便离去。三弟此番可随为兄去乎？”

魏无忌笑道：“小弟另有要事在身，委实分身无术，恕不能奉陪两位哥哥。若无要事，小弟此时便要与两位哥哥辞行了。”

杜泮与庞煖相视一笑，似早知如此一般。杜泮道：“我们做哥哥的情知留你不住，这里有些须薄礼，一袋好酒，以作旅资。”

自取出一个粗布包袱，甚是沉重，又取过一皮袋美酒，亲递与魏无忌。魏无忌也不推托，伸手接过道：“既是两位哥哥好意，我自生受了。”

杜泮令人取过酒来，三人就在王宫连饮三樽，方才挥手道别。辞别杜泮等人，魏无忌又复孤身上路，仍走金牛道，自阳安关出。此番与来时光景大不相同，彼时与小亥庞煖还有杜绫绫四人结伴同行，一路上颇不寂寞。谁知连番大战，杜绫绫竟是殁于战场之中，真是时也命也。想起杜绫绫对庞二哥的一腔情思，如今俱化作轻风流水，不由得感慨万端。心道二哥如今竭力护持大哥，想必亦是因杜绫绫的原故。二哥一身本事，既然赵国不用他，说不定与大哥联手，或许真能做得一番大事出来也不可知。魏无忌人本机敏，脚程又快，不消数日，已遥遥看见大散关。他与守城军士甚熟，打了招呼，自进城去找老景头去了。远远看见食肆门口，老景头带着小景阳在门前地里坐着晒太阳呢。小景阳远远见着魏无忌，早就飞跑过来，嘴里“无忌哥哥”喊个不停。魏无忌一把搂住小景阳，笑道：“小景景，老景头这几天没欺负你吧？看，无忌哥哥给你带了很多好吃的。”

原来魏无忌进城之前，早在城外集市里买了不少零散美食，此刻全拿了出来。老景头看见魏无忌，喜笑颜开道：“小魏，你又回来了？我就说，外面的日子不好混，你年纪又小，哪里寻得到饭吃？还不如在店里帮衬一下我，顺便学一身本事。”

魏无忌笑嘻嘻地道：“你莫哄我，你那手炒饭的活儿我已学得八九不离十，你又哪来的新本事？”

老景头笑骂道：“小魏，你还敢反了天了？我怎么就没本事？来，阳阳，诵读首诗给你无忌哥哥听。”

小景阳就在魏无忌手臂里奶声奶气背起诗来：“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步徙倚而遥思兮，怊惝怳而乖怀。意荒忽而流荡兮，心愁凄而增悲。嗯，好啦，我只记得这么多。”

“看，阳阳这么小就会背诗了，厉害吧？估计你也听不懂，这可是很高深的学问。不如你留下来帮忙，我可以不收束脩教你。”

老景头洋洋得意道。“啊，小景景这么厉害，真是天才耶。”

魏无忌惊叹道，“我怎么觉得你是想家了啊？老景头，你想回楚国去？”

“你怎么知道我想回楚国？哦，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楚国人？我记得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老景头一脸警惕，脸上的皱褶都起来了。魏无忌抱着小景阳就往食肆里走，一边道：“你语带南腔，你竟然不知道？小景景刚才背的难道不是三闾大夫屈平大人的诗么？步徙倚而遥思兮，不正是说你在思念你的家乡？”

“你你，你竟然知道屈大夫？你不就是个街上的小混混吗？”

老景头的嘴巴几乎可以塞进一颗鸡蛋来，目瞪口呆地望着魏无忌，好像看到了一只小妖怪。魏无忌又好气又好笑，一边往小景阳嘴里塞鸡腿，一边说道：“老景头，你别看不起人，我哪里像小混混了？告诉你，我可是个正经的读书人。”

好似又想起了什么来，“嗯，我还见过你们卓滑老大夫的后人，卓滑老大夫，你知道么？”

老景头吃了一惊，道：“我跟卓不疑是相识五十年余年的知交好友，我都一直不知卓滑老大夫的下落，你又如何得知？”

魏无忌问道：“卓不疑是谁？”

老景头松了口气，道：“你连卓不疑都不知道，显是诳我，还不是小混混？卓不疑是卓老大夫的谪长子。”

魏无忌叹口气道：“真想不到，你老景头竟是个颇有来头的人。实话告诉你，我是没见过卓不疑，但却见过他的两个亲弟弟和他的四个侄孙子。”

遂将在邛崃山路过卓家村一事略略述说了一遍。老景头也叹了一口气，道：“卓不知与卓不凡那两兄弟我打小也是见过的，只是没想到他们竟是隐在深山之中。他们倒是比我逍遥自在一些。”

俩人在店内坐下，老景头自去伙房沏壶茶水来。魏无忌从柜台取了两只陶碗，一人倒了一碗。老景头道：“小魏你既然知道屈大夫和卓老大夫，那想必也是知道我楚国景家了？”

魏无忌点头道：“屈氏与你景氏皆是楚国公族，尽皆权倾一时。自楚立国以来，可谓是公卿辈出。”

那老景头闻言，却是流下两行泪来，沉声道：“正是如此。当年我与屈平同为楚国一殿之臣，自八年前屈平罢黜左徒之位在郢都开坛授徒后，大王也益疏远我等，专任子兰靳尚之流。一年前我儿景缺战死岐山，大王发雷霆之怒，降罪下来，欲流放我一家老少到蛮荒瘴疠之地。幸得族兄景鲤暗中相助，吾与孙儿景阳方逃脱虎口，辗转来到大散关。”

魏无忌看了看老景头，又看了看小景阳，实是无法想像一个钟鸣鼎食的卿大夫，竟然沦落到异国边陲小镇开一个小小食馆，竟然还是炒饭做菜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