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沉,星沉,醒醒啦。”
一道女声在耳边响起,打破了镜面般的梦,由模糊到清晰,身体随之被人摇晃,黎星沉肤白如玉,细眉皱着,长睫如扇,微颤了下,缓缓掀开眼皮。 是实验班的同学,和她隔了个过道坐。 同学指了指讲台提醒道:“醒醒了,老师来了,要上课了。”
黎星沉轻“嗯”了声,从趴着的桌子上坐直身,反应了一小会儿,和同学道了谢。 “你要不去洗把脸?”
同学说。 黎星沉看了眼表,还有两分钟上课,她点了下头,起身去厕所洗了脸。 看着哗啦啦的水流冲在她手心里,黎星沉回想起刚刚的梦。 她又梦到了那晚江从和她的告别,漆黑眸底沉静,已无任何波澜,却显得有些空。 再坐回位子时,黎星沉已完全清醒,这才是现实。 上课铃响,她视线落在了黑板旁的高考倒计时上。 距离高考还有30天。 时间过得可真快。 江从高三下学期退学了,那个身上永远不缺话题讨论的,勾唇笑起来尽显桀骜恣肆的少年,突然就从众人眼前消失了。 彻彻底底。 就像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谈及他就不得不说他身后的江家,北鹤市红极一时的首富江家,出事后,不过短短两三月的时间,已经被不断争涌而上的商界新锐取代,成为商圈中可供人茶后闲谈的掀了篇的一页历史,或是教训。 腾丰集团假药事件和工程事件在家属越闹越厉害,全网讨伐越来越严重,公司被推上风口浪尖岌岌可危之时,出了反转,董事会一元老级股东投案自首。 江家倒了,难题重重的集团还要转,沈茂立凭一书江岸川签了字的遗嘱成为最大股东,集团内部人员大换血。 沈董事长甫一上任,对受害者家属进行重金赔偿,一家家亲自登门慰问道歉,挽救公司声誉。 众怒难平终将平,这就是时间的作用。 沈家倒是靠着没落的兄弟江家坐稳了行业圈的龙头椅,众声喟叹纷纭。 不过工程事件恐怕没那么简单,仍在继续调查之中。 九中作为腾丰集团的赞助学校,校董会自然也是变更了的,但这些上层的资本跟下面读书的学生挨不着碰不见的,没引起什么关注。 回归到学校对黎星沉的处罚,他们也是鉴于江家的情况,江从都已经退学了,再加上学生本身优异的成绩,让写了个三千字检讨,还被李绣花砍到了八百。 他的理由是:其实成年了,严谨来说也不算早恋。 学校:“……” 他这话倒是给学校提了个醒,领导层连夜开会修改校规条例实施办法,把早恋改为在校期间。 李绣花是觉得,有费那三千字纸笔墨的功夫,不如写几道高考压轴真题。 你看,事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炽热明扬的少年未经允许就闯入自己平泛庸淡的生活轨迹,掀起惊涛骇浪后又突然剥离,好像也没有得到她的同意。 那感受对黎星沉来讲也没有多么肝肠寸断,无非就是一旦寻到与他有关的,哪怕只是一点蛛丝马迹后,过往的画面就会一帧一帧地,发疯般地席卷她的脑海。 而难以控制的是,她一停下来,带有他气息的回忆就见缝插针地往她脑子里钻。 黎星沉还是很平静,只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现在和以后,都不会再看见江从的影子了。 不会再听到他的声音,喊她名字,不会再有他陪着了,然后心里闷闷的,像被挖走了一块儿,拿什么都填补不上。 她本来可以接受平淡的,但少年划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因而意难平。 平不平的也都不重要了。 她没有江从了。 黎星沉全身心投入学习,在学校里也不会那么高频率地碰到那帮男生了,偶尔在路上或经过篮球馆碰到,简单的一个招呼,他们还是叫她星姐。 只不过,黎星沉再也没见他们像以前那样嬉笑打混了。 茹灵和柯漫漫有时会叫她一起吃饭,肖佳也会找她聊天逛操场,她就去,可又不言不语地沉默。 她们都觉得黎星沉变得封闭了,心生忧虑。 但其实,这就是原来的黎星沉,没有遇到过江从的,会把自己锁起来的小刺猬,亲和而疏离。 高考前三天放假,离校的那天下午,沈妙恩来找了黎星沉。 她们坐在操场的看台上,远处天边的云彩被烧的火红,坐了好久,谁都没有说话。 黎星沉起身离开。 沈妙恩忽然站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对着她的背影说:“对不起。”
黎星沉停了脚步,但没有转身,语气淡而平:“你说哪件?”
“之前差点伤害到你……”沈妙恩难以启齿,抱着腿蹲下,哭声哽咽:“还有,照片是我找人拍的,都对不起……” 黎星沉顿了几秒,没有回应她,脚跟抬起。 沈妙恩慌张地站起来,“你如果见到江从,可不可以帮我跟他道歉……” 她越哭越大声,捂着脸,“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做出那样的事……” 黎星沉后背一僵,回头看向她,瞳孔收缩,“是沈家。”
沈妙恩还是说对不起。 过了很久,黎星沉垂下眼眸,也按捺下翻滚的情绪,攥着的手松开,夕阳洒在她身上,她说:“我见不到他了。”
她说得很轻,放声哭的沈妙恩听不到。 黎星沉也不用她听到,因为她是说给自己听的。 高考结束了。没什么深刻的,就这么简单地画上了句号。 黎星沉大大超出学校期望,刷新高分直接拿下了省文科状元,北鹤九中全市全省全网出名。 高考出分那天,也是黎正业和赵惠离婚那天。 赵惠出轨了,长达一年之久。 被抓包那天,赵惠比黎正业还过激,黎正业没什么反应,消失了一个星期。 就一个星期,再出现,他头发已然白了许多,给了黎星沉一张银行卡,不带任何感情地说:“该做的我都做了,以后就没联系了。”
黎星沉只能说好,那张卡,她也不得不收,否则连去大学的路费都没有。 黎昀在得知赵惠出轨后就不见人了,他成年了,谁都可以不跟,赵惠倒是想让儿子跟她走,但她找不到他。 黎星沉也一直在找黎昀,没找到,是那天一个电话打进来,要她去结账,她在一家酒吧旁边的巷子里看到了黎昀,他喝的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黎星沉身单力薄把他弄回家,一晚上没睡照顾他。 第二天黎昀醒了,她递了杯水给他。 “哥,你还好吗?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黎昀捶了捶昏涨欲裂的头,看向她,忽然笑了声,“还叫什么哥。”
黎星沉动了动唇,终是没说话。 他问道:“要走了是吧?深城?”
黎星沉一愣。 黎昀看出她的反应,“深城不是奶奶一直想去的地方吗。我都知道。”
“哥,我们……” 黎昀看着她眼睛打断她:“换个地方好好生活,好的,不好的,都忘了吧,往前走。”
黎星沉再也忍不住眼泪。 他们都让她往前走。 也都落下她一个人。 黎星沉想,是不是因为她不乖,当初没有听话地乖乖被抛弃。 所以,她受惩罚了。 所有人都离开她了。 黎星沉没有发挥她成绩的最大价值,去了南方一所阿婆一直想去看看但没能去成的城市。 去深城之前,她回到了学校,回到了七班,在江从的位置上发呆坐了好久。 出去时已晚霞漫天,她无目的地沿着北鹤这座城的街道走,不知不觉从日落黄昏走到夜幕低垂,她又到了俱乐部前。 俱乐部已经被拆了,正在装修成其他的店铺,黎星沉站了会儿,要走的时候,脚边突然窜过来一个白团子。 是江铁锤。肥泼猫不肥了。 它的新主人从后面追过来,一边去捉它一边对黎星沉道着歉,它叫着反抗着,爪子不松。 黎星沉蹲下身把它抱进怀里,抚摸它,它便温顺下来。 主人惊讶,这猫从来没这么听话过。 江铁锤琉璃般的眼珠仿佛在恳求,恳求黎星沉带它走。 黎星沉心里一阵难受,“我没办法带你走。”
等有一会儿,她站起身把猫给主人,江铁锤没再挣扎,好似感知到了她的无力和难过。 黎星沉和主人说:“它是个女生,但它的主人给它起了个不合适的名字,叫江铁锤,它和它主人有点像,吃软不吃硬,你要多哄着点,它就听话了……” 那新主人看着面前的女孩儿说到最后哭的泣不成声,有些无措。 黎星沉走了,朝街的尽头,形单影只。 背后延长的街路灯火交织,角落的黑暗藏了少年的身。 …… 其实,在那个好像一眨眼就变得很久远的青春时代,和少年意气风发并行的常态,是足够让人遗憾的无能为力。 我们也许能猜到事情的走向,但又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时光一步一步,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