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余仲阳的血溅尘埃,战斗也即将结束。当余仲阳被劈做两片的尸体及那把断为两截的浑铁枪被寒铁卫们拖着从城头之下扔下时,便宣告着这股流寇已经彻底完蛋了。七百余名匪兵眼见平日里敬若天神的首领如今却被劈做两片从城头丢下,真是心胆俱寒,发一声喊便四下逃命去了。由于马匹中毒乏力,他们只能弃马逃亡。可是,哪里逃得过二百余名高手的追击?为了避免流寇散成小股土匪继续骚扰百姓,同时为了杀之立威,威摄其它流寇,绝名不再心软,下令全歼他们。一场激烈却绝不精彩的追逐战开始了。随着逃亡的匪兵们一一倒下,到了最后,只有二三十个匪兵从不同方向逃走了。从此,如果他们不投入别的流寇队伍,就会成为过街的老鼠,只能落得个被恨之入骨的百姓们乱棒打死的凄惨结局。没人会可怜他们,开始便是结束,恶的开始便注定了恶的结果。说他们有这样的结局是罪有应得绝不为过。还有近五千活着的匪兵在地上躺成一片,或是被摔倒的战马压在身上,气息渐弱,或是捂着摔得白骨支出的某处肢体哀哀叫个不绝,逃又逃不走,战又战不得,他们只能闭着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噩运。“这些受伤的土匪怎么处置?”
悟真道人皱眉问道。这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他们毕竟不是嗜血好杀的魔鬼,两日以来他们身上已经溅满了太多的血腥,虽然迫于无奈必须要除掉这些祸害百姓的人渣,可是,每每战斗结束时,人人心里都有些许彷徨和不安。每个生灵都有自己生长的权利,谁都不能予以残酷的剥夺。剥夺其他个体生命的强者,最后还是要受到冥冥中注定的惩罚。虽然这些人都是十恶不赫、罪孽滔天的流寇,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在自己手中灰飞烟散,再是残忍的人心中都会有些不忍。况且,这些再不能做恶的伤兵呢?他们真能狠下心来一一屠光他们吗?这可是五千条生命。绝名叹口气,“算了,让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吧。这附近百里之内再无人烟,战马伤亡殆尽,城中的粮草也都被我们烧得一干二净,况且,他们的头领已死,从现在起,这几千人即使死不了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估计再不能侵袭远处的百姓了。虽然不杀之,也算是除恶务尽了,饶了他们吧。”
身后的寒铁卫们都松了一口气,连着几天的放火杀人,杀得手都软了,他们实在不愿意再举起手中的刀劈向一个个肢残伤重的人,哪怕他们是一群无恶不作的匪兵。强风提气大喝,“你们这些为祸百姓的流寇听着,今天我们元帅大发慈悲,放过你们一马。不过,要记好了,从此洗心革面做个好人,如果还是死性不改,继续做个人神共愤的土匪,以后再见到,杀死赦……”语气轰轰烈烈地传了开去,震得五千伤兵耳鼓嗡嗡作响,心下无不骇然。“走吧。”
绝名淡淡说道,转身跨上鹰族战士从几里外的隐蔽处取回的战马,带领寒铁卫士就要离去。“请等一等……”从伤兵阵营中跌跌撞撞走出一个匪兵,看样子是个小头目。绝名剑眉一挑,回过身来,望向此人。只见这人遥遥走来,右手抱着摔断的左臂,左臂上白骨森森,怒支而出,鲜血正一滴滴滴落前襟。可是这人却浑然未觉,脸上没有丝毫痛楚的神情,只是一步步走上前来跪在绝名马前。细细看去,他脸上却并没有余仲阳那样的悍匪霸气与乖张凶恶之气,却显得甚是平和并且多了几分正气。这样的人,这样坚贞的性子,在这个乱世之中应该是有所做为之士,怎么如今却成了一个普通的流寇?绝名心下叹息不止,看来人虽然能改变世界的面貌,可世界却能更能深层次地改变一个人原来的心性潜质。“有什么事?”
绝名定晴看着他问道。那人,虽然因为过度的疼痛,额上的汗珠滚滚而下,可是依然沉着冷静。“我只有一个请求,希望不吝相告你们是谁。”
他低头说道,面色间不带半点恐惧。此时早已调转马头来到前面的悟真道人怒喝出口,“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问我们是谁?”
那人听悟真道人一喝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来,竟然已是满眶泪水,如此一个可以忍受断骨之痛的高大汉子此刻泪水潸然。他惨然一笑,用尽全身气力说道:“悟真师兄,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悟真道人心中一惊,在马上细细低头望去,“啊?你,你,你是河梁派的华子云华师弟?天,怎么会是你?”
悟真道人心下激荡不已,猛地跳下马来,就要伸手相搀。走到近前,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胸中怒气陡生,一扬手,“啪”的一声已是迅急地打了他一个嘴巴。悟真道人这一含怒出手虽然只用上了三分力道,可以他的功力一般人也是经受不起了。华子云却未加丝毫挡格,硬受这一巴掌。左脸红丝毕现,片刻间五个指印清晰浮现出来。“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想你河梁派如何威风,贵为怒沧江南六大派之一,与天下群雄血战洞仙军立下汗马功劳,而今,你,你,你这个河梁派的弟子竟然成了个人神共愤的土匪,你还有何脸面称我一声师兄?你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悟真道人越说越怒,心下悲怆苍凉,眼看着曾经的战友却变成了可耻的流寇,这种心底深处的绝望与悲凉没有任何人能体会。只见华子云紧闭双目,泪水肆意流淌,却是不闪不避,听任悟真道人的打骂。强风见状赶紧一伸手,抓住了悟真道人再度举起的右掌,“悟真师兄,且听听他要说些什么再打不迟。”
说罢松开悟真道人的手,轻轻将左臂折断的华子云扶起。“华师弟,你,唉!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这位便是我们怒沧军的最高领袖,绝名元帅。”
华子云脸上喜色浮现,再度跪倒尘埃以头碰地,“河梁弟子华子云拜见绝名元帅。”
“呸,你这个流寇,竟然还有脸称自己为河梁弟子,我我,”悟真道人胸中愤怒无可排解,大怒之下一掌向身侧一匹倒伏的战马击出。一声闷响,击中马腹,坚韧的马皮被刚猛至极的掌力洞穿,战马未及悲嘶半声便颓然死去,马血及内脏迎空喷溅而出再向四周散落,像是下了场血雨。“悟真师兄暂且息怒,我有几句话要说。说完,你再以六派刑罚处置于我,我华子云纵死无憾。”
华子云不为所动,脸上惊怒不现,只是低声说道。同时,眼晴扫射着扎哈与巴根等外族战士,戒备之意十分明显。“我是绝名,你有什么话便说吧,这些人都是我们的好兄弟,但说无妨。”
不知怎的,望着这个沉着冷静、绝非常人的汉子,绝名心中升起了莫名的好感,想听他把话说完。并且,从这个汉子几度欲言又止的神情中看来,似乎他有太多的难言之隐。华子云听绝名一说,心中一宽,再无丝毫戒备之意,沉声一一道来。原来,华子云本是河梁派弟子,与师兄赵俊驻守平城。桃源失守之后,洞仙军势如破竹,战线广披千里,不断攻城掠地,杀入怒沧后方。六派军队全线溃退至栖凤、辉阳之后,平城也未曾幸免,无尘坛主姬无尘率三万铁骑杀入城中,击杀大将赵俊,而他眼见平城不保,只能趁乱逃离。可是此时栖凤被克,六派军队早已退守辉阳与栖凤城洞仙大军相互对峙,想逃回辉阳势不可能。无奈之下只得带领二百余残部辗转在后方,躲进深山,时而偷袭小股洞仙军及押运粮草的后勤部队。不到半年,因为战斗减员,加之缺医少药、给养严重不足,他们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处境极为艰难。而老百姓们早被流寇吓坏了,见到他们这支小股部队就哭爹喊娘的跑,以为他们要来抢劫,没有百姓肯接济收留他们。洞仙军则想方设法想找到并消灭他们,不允许在自己的后方还有这样一支属于怒沧军的抵抗力量。在夹缝里生存的这种日子实在难熬,没办法,他们只能加入了余仲阳的匪军,一来是为生存考虑,二来也是想方设法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力图在时机成熟时造反,杀掉余仲阳并将这股流寇改造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抗击洞仙教的义军……华子云徐徐道来,危难处只是一带而过,不加半点渲染,从容平静地说出自己的经历,没有半点言语吞吐闪烁,一片至诚。“你说的全是真的?”
悟真道人其实心早信了七八分,但为了保证自己人绝对的安全还是将信将疑地问道。“我说的句句是真,虽然是我们这群战士入了匪兵,但平日跟随匪兵行动时却没有一人抢劫为祸过百姓,只不过跟在他们后面混口饭吃罢了,我们的手里只沾染过洞仙兵的血。”
“只是,唯一让我们感到难过愧疚的是,在这群流寇为祸百姓之时,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不能暴露身份出手相救,多少次,我们都是自责难当,可却有心无力。”
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们早就过够了,如果不是梦想着有朝一日干掉余仲阳,将这支匪兵改造成义军,我们早就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