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遍‘安静’的时候,笑声才停下来。“公主大人,我再出一题,你继续接。”
公孙礼长呼一口气,心说这一届学生不好带啊。阿棠脸皮厚,她倒是不怕嘲笑,却有点抱歉地看了公孙礼一眼——很少出糗的人应该不怎么接受得了这种场面吧?“下一题公主请听好,雨线。”
“风梭。”
公孙礼点点头,又出一题:“荇带。”
“苔衣啊。”
阿棠瞪着眼睛歪着头。“那,兰若、泰运、人柳、枫骨、苦竹。”
“杜於、乾符、女兰、桂心、甘棠。”
阿棠一气答出,没有一丝停顿。公孙礼惊讶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问:“公主大人,这是,你原本就会?”
阿棠摇摇头,“不会啊,刚才我不是看书了嘛,看看就记住了啊。”
“全,全背下来了?”
“对啊。”
身为一个脑子里有好几百万字医书的人,阿棠怎么可能会被背书这种事情难倒?一目十行的本事她早练会了,只是懒得学这些而已。公孙礼按住额头缓了好久,才说:“公主大人记忆力超凡,的确值得赞扬。可学术并非照搬书本知识,还望公主大人戒骄戒躁。”
戒骄戒躁,呵呵,搞的像我想学似的。阿棠翻了个白眼,然后笑吟吟地答应:“谢夫子教诲。”
“这样吧,为了让大家活学活用,现在各位可以互相出题,互相考验。谁想先试,就站起来。”
话音刚落,一个人就站了起来。他指了指阿棠,说:“还请公主大人接题。”
公孙仪小声向阿棠介绍:“这是礼部侍中的儿子,叫裴桐。这家伙最喜欢出风头,师父你别管他,他缠人得很,简直就是王八咬人死不撒嘴!”
阿棠不由得失笑,但还是应了战——开玩笑,她堂堂盛堂门大当家,怎么可以做缩头乌龟?裴桐连出十题:“琵琶、雪见、笔伐、笑讽、泼墨、一石、破云、东风、石泉、青竹。”
“画筝、飞蓬、词骨、怒骂、藏锋、千浪、樽天、灵雨、松柏、碧梧。”
“你……”“我。”
阿棠冲他笑了笑,坐下了。阿棠完全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生气的,能让他气的吹胡子瞪眼——虽然他没胡子。公孙礼适时开口叫停,让裴桐没有继续气下去的时间。“接下来我们讲三言,三言之对,谈尽世间万物百态。三言重物,要在其物之上押韵和仄,这是三言难点。”
阿棠昨晚泡药浴折腾了半夜,早就困的不行,一听到公孙礼催眠似的讲言,倦意更盛,不过几句话,她就又趴下睡着了。公孙礼知道这些难不倒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过问。阿棠这一睡,直接睡到了中午下学。“师父,师父醒醒。下学了。”
公孙仪摇了摇阿棠的肩膀,阿棠才缓缓起身打个哈切伸个懒腰,睡眼惺忪地问:“什么?什么学?”
“下学了,吃饭。师父你不饿吗?”
公孙仪把阿棠的胳膊掰下来。阿棠清醒过来,说:“睡醒就吃,这是猪啊。”
赵莫及吐槽到:“得了吧老大,猪可没您这本事。过目不忘……嫉妒!”
阿棠白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打击他:“既然知道自己先天条件不如别人,那就后天多努力咯。行了行了赶紧去吃饭,我是真的饿了。”
泮宫有专门的食堂供学子夫子吃饭,但有一个当皇帝的二哥,阿棠自然用不着去。她被叫到泮宫外的偏殿用膳,食物标准跟吕君思一样。阿棠直呼二哥‘败家子’,同时想到泮宫的规矩——公平公正。公平个屁,我这儿开小灶都没人管……果然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身外百官之主,王上果然可以忽视一切小规矩。下午阿棠到学院时,所有人都已经端端正正坐在位子上了。换言之,阿棠迟到了。开学第一天就迟到,果然是吸引人眼光的最佳方法!好在公孙礼不是个严厉的夫子,他冲阿棠点点头,阿棠就赶紧从后门溜了进来。阿棠胡乱翻开书,问:“教到哪儿了?”
高锦惜指了指书,悄悄说:“五言。”
“哦。”
阿棠迅速从三言开始翻到五言,一遍过去,她就已经把内容记得差不多了。公孙仪坐在她身后,羡慕地不像话,他戳了戳阿棠的背,说:“师父,你真的全记住了?”
“不然呢?”
阿棠说的理所当然。“太厉害了!师父,你能把你的脑子分我一半吗?”
“你把自己的脑子和猪的换一换也行,反正都比你聪明。”
收了一个成天只知道欺师灭祖的徒弟是什么感受?阿棠现在总算知道了。一天到晚不是觊觎她的小丫鬟,就是贪图她的财产,早晚有一天要收拾了这个孽徒!不再理会他,阿棠看向前面,只见公孙礼依然一手拿书一手负背,说:“上午从二言至五言的学习要领我全都教完了,接下来就由各位分成两组,十二人一组,分别出题,题材不限,分轮进行,直到分出胜负。”
公孙礼按位子分了两组,恰好阿棠几人全在一组。公孙礼点头示意,对面组就站起来一个姑娘,出了个四言对子:“水中弯月。”
这边应战的是高锦惜:“镜里繁花。”
姑娘家的文字对决多半婉约又有诗意,阿棠是不太懂这些细腻心思。但高锦惜对的也算中规中矩,明显很压对方的题。答完,她又出了一题五言:“月照水波亭。”
另一边又站起一个姑娘,答到:“日出云梦泽。”
接下来几轮几乎变成了女孩子的专场。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对面仗着女孩子多,三个姑娘围攻我方高锦惜。阿棠一看再这样下去,这儿就变成女子诗会了,忙起身接下上一题——‘晨风吹杨柳’。“暮雨落梧桐。接下一题我来出:一声燕,二月暖,三春别,四地转,五岭翻。”
“这,这是什么题……”这一招果然把对面难住了,见他们半晌没人回答,阿棠回头做了个胜利的posture。裴桐想了半天,才面露难色地站了起来,犹犹豫豫地说:“甲子绫,乙……不对,是子言归,丑时未,寅……”“想不想出来就不要想了,省省脑细胞吧。”
阿棠得意地嘲笑着。“你,有本事你能对出来!”
阿棠发现裴桐这个人真的很容易脸红脖子粗,这才哪儿到哪儿,他就已经怒发冲冠了。公孙礼见似乎需要他出面,便说:“裴公子先坐下,公主大人,题是您出的,既然对方答不出,便是你们队赢了。既然如此,不如就把这个对子对出来吧。”
公孙礼显然知道这难不倒阿棠,他是在给裴桐一个冷静的时间,顺便让他对阿棠心服口服。阿棠点点头,说:“这一二三四五嘛,自然用六七八九十来对咯。听好了,我可只说一遍——六味缠,七巧失,八音乱,九封书,十泪干。”
“这对子可有题?”
公孙礼问。“我想想……嗯,‘当归’吧。”
裴桐嗤之以鼻:“字里行间都是分别,哪里来的归?”
阿棠最讨厌这种十级抬杠人员,别人抬她的杠,她自然得抬回去:“就是因为分别,所以才想让人家回来嘛。思归太俗气,当归正好,附和我的人设。”
这下裴桐无话可说了。阿棠又问公孙礼:“这局咱们赢了,是不是该我们接着出题了?”
公孙礼点点头,阿棠就说:“我早就想好了——刀魂剑魄铁骑下。”
这个相对来说比较男子气,阿棠可不希望今天下午的画风变成女孩子过家家。对面一个男子站起来,答到:“战鼓烽烟獠城中。下一题——对山对雪对尘寰。”
“许愿许诺许人间。下一题一江渔火,两行秋雁,漫天烟霞。”
“单车独道,双鞭快马,满路尘寰。下一题……”十几轮,就连阿棠也不得不佩服泮宫学子们的造句能力。你一言我一语的,根本停不下来。等她听的都有些麻木的时候,对面的裴桐又出了一题:“淅淅沥沥丝丝缕缕徐徐入山河,河山缓缓飘飘摇摇沸沸扬扬。”
阿棠冲高锦惜一笑:“呵,还玩叠字和回文。”
高锦惜心领神会,站起来朝他点点头,答到:“鬼鬼祟祟庸庸碌碌蠢蠢贼人,人贼混混荒荒唐唐唯唯诺诺。”
回答的这一联明显格局小于上联,但讽刺意味十足。至于讽刺的是谁,就不多言了。这次对对子,阿棠这组胜。公孙礼象征性夸赞和鼓励了几句,便宣布下学了。这一天下来,从二言讲到五言。阿棠对此只有一个对策——背就完了。这让人羡慕嫉妒恨的技能让众人羡慕不已,而被羡慕的本人却是上午哈切连天,下午蒙混过关时不时还捣捣乱,没用一点心思在学习上。第一天的学堂任务就这样完成了,阿棠当天没有回将军府,而是就在王宫住下,顺便参观了一下二哥的奢华晚膳。吕君思见了她,不免又事无巨细地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但一听阿棠在泮宫的表现出彩,立马与有荣焉地笑道:“不亏是我妹妹,厉害!”
“二哥,别夸我了。你呢?身为一国之君,当年在泮宫的成绩不会是倒数吧?”
“说什么呢!”
吕君思哼了一声,道:“你二哥我天资聪颖,怎么可能是倒数?虽然我策论不及公孙少傅,兵法不及阿南,可我工学第一啊!”
一旁为他布菜的烟止噗嗤笑了:“工学冷门,出了户部工匠外,也只有兵部造兵器的匠人用的到。故此世家子弟多半不学,王上这才拿了个第一。”
阿棠朝烟止竖起大拇指,心说能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拆王上的台,而且至今还没死,简直是神迹啊。吕君思踢了烟止一脚,咬牙切齿地说:“这种事情以后就不用解释这么清楚,知道了吗?”
烟止挪挪脚,瘪嘴答应:“知道了王上。”
吕君思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又问阿棠:“今日是书,那明日不应该轮到雅课了?阿棠,明日教什么?”
阿棠咬着火腿片,含糊不清地说:“学,学琴,还有对弈。”
第二天的课程是阿棠最不喜欢的,因为平坦的书桌换成了七弦琴后就不能趴着睡觉了。然而当她走进琴室时,脸上的无赖混事的表情却突然凝固了——映入眼帘的除了二十四张琴外,还有一张熟悉的脸。“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阿棠昨晚在宫里住,所以来的最早。此时琴室只有她和夫子两个人。而这个让她惊讶到这种地步的人,自然不可能是别人。悉昙冲她笑笑,把自己的琴摆在琴室中间,看着呆呆的阿棠,说:“王上命我来授琴。”
“二哥……”二哥呀二哥,你还真是国民好助攻,直接把人搬到我面前来了。这是生怕我嫁不出去吗?悉昙不知道阿棠心里的歪歪,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过来。”
“不过去。”
阿棠在亲近的人面前最喜欢耍小孩子脾气,她最想要的,就是她喜欢的人对她无限宠溺。她不要普度众生一样的关怀,那种东西每个人都有机会得到。她要的是明目张胆的偏爱,世间只有她才能享受。悉昙调着琴弦,问:“为什么?”
“我觉得这个距离正好是夫子和学生的社交距离。”
阿棠离悉昙足有十步远,中间还隔着两架琴。悉昙无奈,刚想起身去拉她过来,门外就进来两个人。随后,陆陆续续的人都来齐了,阿棠再也没挪一寸地,这让悉昙有点头大。悉昙简单的自我介绍一番,底下的学子就纷纷议论起来了:“什么?他就是那个棋赢了公孙兄弟的沈公子?长得真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啊?他是个伶人!”
“什么?伶人?难怪这样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