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腊八,寒气逼人。长安城里家家户户都开始烧起了取暖的炉子。 路上的行人,也渐渐稀少。 但是节日的气氛却越来越浓了。 甚至还有人家燃起了鞭炮。 吉庆街,有一个店面正在装修。 只是面前的两个木牌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上面写着两行对联,乃是:一壶酒,悠游人生;一张嘴,说破天地。 “听说这个酒楼,请了一个说书先生,技艺高超,一张嘴,天上三百年,地下五千里,全在谈笑之间。”
“好大的口气。”
“便是城南的梨园大师,也未必有如此口气。”
众人皆是指指点点。 胡掌柜则是躲在柜台后面,看着门前的众人,心中却是忐忑不安。 虽说苏落的酒楼经营策略,在雍丘城里施行的很好。 但这里终究是长安城,他也不知道这个策略能不能够成功。 那八百册图书全部卖掉,他心中更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这个酒楼,便是苏落在长安城里新开的悦来酒楼。装修已经大差不差,还剩下个牌匾和一些桌椅板凳。 再有三天的时间,悦来酒楼就将开张大吉。 他走到楼上,来到说书艺人罗大嘴的房间。 “罗大师,三天后可就全靠你了。”
胡掌柜说道。 “掌柜的放心,这《三国演义》我已是胸有成竹,只要一开口,定然能够博得满堂彩。”
罗大嘴是苏落找来的说书艺人。他原本是个乞丐,有日在路上,苏落听见他在唱着一个类似莲花落的曲子。 苏落便瞧中了他的才能,将他培养成了说书先生。 他在苏落的手机上,已经听了很多遍的《三国演义》的书文,尤其是袁阔成和单田芳的评书,他更是听了无数次。 如今他已经模仿的惟妙惟肖,尤其是单田芳的嗓音技巧,几乎分辨不出是两个人。 连苏先生都对他的评书赞誉有加,其他人还不是趋之若鹜? 这便是罗大嘴信心的由来。 胡掌柜也是听过他的评书,自也是如痴如醉。 但这里是长安城,情况总是跟雍丘城有所不同。 “胡掌柜,你也是忒多心。既然苏先生都认为没问题,那自然是没问题的。的。”
罗大嘴知道胡掌柜心中有些焦虑,便跟他劝解道,“我跟着苏先生有半年的功夫,还从来没有见过他有办不成的事情。”
腊月十一,是个好日子,宜动土,乔迁,开业,婚嫁,忌远行,迁坟,入殓。 “小邱,鞭炮准备好了吗?”
胡掌柜高声喊道。 小邱,是店里的一个伙计。他听见胡掌柜的喊声,便也高声喊道:“都准备好了,共有三十六挂,六六大顺。”
“小王,舞台收拾齐整了没有?今日乃是开业大吉,千万不可出了岔子。”
叫做小王的伙计,此刻正在台子上跟着罗大嘴收拾,闻言便也高声回道:“都齐整了。”
胡掌柜东瞧瞧西望望,生怕有地方疏忽了。 他在雍丘的悦来酒楼做了二十多年的工,单是掌柜也已经七八年的时间,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 他楼上楼下的跑,足有两个时辰,方才将开业的事体都弄完备。 只剩下挂起招牌了。 这个工作,本该是东家苏落来做的。 但苏落不打算到长安城里来,所以这个事情只能是由胡掌柜来做了。 被一路红布蒙着的招牌,缓缓的挂到了门上方。 胡掌柜将红布扯了下来,便露出了金灿灿的悦来酒楼的烫金招牌。 随着红布落下,三十六挂鞭炮齐鸣。 声音响彻了整个吉庆街。 整个街上的人,都被这鞭炮声吸引。 “竟然是鞭炮,还是三十六串。”
“这酒楼到底是什么人开的?”
朝廷购买了十万串鞭炮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长安城,但是鞭炮只有在卢见增的店铺才能够买到。 但实际上这个店铺从来没有公开售卖过,因为鞭炮刚刚运到京城,便会被达官贵人们抢购一空。 寻常百姓,根本没有机会买到鞭炮。 他们见到悦来酒楼开张,竟然能够一次性燃放三十六串鞭炮,心中默然的生出一丝敬畏之心。 三十六串鞭炮燃放结束,酒楼门前的空气中漂浮着硫磺的香味。 “悦来酒楼开张,今日酒水全部七折出售,饭菜六折。”
小邱开始大声喊着招揽顾客。 但是多数人,只是在门前张望。过了两刻钟,方才有零星几个客商走进了店里。 “这是何物?”
客商刚走进店门,便瞧见了一个牌子。 “这是节目单。”
牌子上写着一行字:日中,评书《三国演义》前两回。 客商也是个识字的,三国他这自然是晓得的。只是这《三国演义》是何物,心中颇为好奇。 他走进店内,只见酒楼分为上下两层。 一楼分为两个区域,外围则是普通的桌椅,占了整个一楼的五分之三的面积。 另外一块区域,则是一个舞台,舞台下方则是三张桌子。 为了与其他的桌椅有所区别,这三张桌子乃是用紫檀木制成的,三面摆放的椅子也颇为豪华。 舞台上也只有一张桌子。 客商指着那三张桌子,轻声问道:“为何它们跟其他的桌椅不同?”
“客官,那里是贵宾区域。需要十两银子方能入座。”
小邱说道。 “什么,十两银子?”
客商闻言,颇感惊讶。 “是的,这十两银子不包含酒水,只是贵宾区的收费。”
客商禁不住摇摇头。 只是为了吃顿饭,便要拿出十两银子购买一个贵宾位置,甚是不值。 这几张桌椅,除了奢华些之外,并没有其他的特别之处。 他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 二楼是雅间。 小邱将菜单递给客商,轻声问道:“客官,您要吃点什么?”
客商拿过菜单一看,上面的很多菜名,他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个是什么?”
“这个呢?”
客商几乎将整个菜单都问了一遍,方才小心翼翼的点了三个菜,一壶酒。 两刻钟后,便到了日中十分,只见罗大嘴穿着一套长袍马褂走到了舞台上。 长袍马褂是苏落特意给他设计的。 因为他觉得,说书还得是穿着长袍比较顺眼。 罗大嘴径自做到桌子后面,将惊堂木一拍,险些吓了那客商一跳。 如今酒楼里,也只有三个顾客。 都是进来尝鲜的主儿。 罗大嘴说了一通开场白,便念起了定场诗。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罗大嘴侃侃而谈,声音洪亮而富有磁性,客商竟是听得如痴如醉。 只是他终究离得舞台稍远,却不尽兴。 于是他不自觉间来到贵宾区的一张桌子上坐下。 这里距离舞台较近,能够听得更加清晰。 “客官,这里是贵宾区域,您不能坐在这儿。”
小邱走上前对客商说道。 客商闻言,颇为尴尬。他待要离开这儿,却见罗大嘴正说到桃园结义,义斩黄巾这一节,心中瘙痒难耐。 于是他便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递给小邱道:“这是二十两银子,你且先拿去,顺带将我餐食移到这儿。莫要扰我听书。”
小邱见状大喜,慌忙接过银子道:“客官您少待,小的这就将您的餐食搬过来。”
酒楼内总共只有三个顾客,在罗大嘴的《三国演义》吸引之下,都坐到了贵宾区的位置。 小邱此时忙活的更加勤快了。 约有半个时辰的费工夫,罗大嘴终于将前两回讲完。 正好停在了曹操献刀之前。 客商此时正听得起劲儿,忽而戛然而止,心中彷徨不已。 急的抓耳挠腮。 “诸位客官,今日只将这两回,若要听后续详情,可于明日正午时分,来酒楼听书。”
说完罗大嘴便离开舞台,回到楼上房间。 客商虽然心中焦躁,但也无可奈何。 他离开酒楼之后,便往北而行,一路直来到一处人家。 门上挂着匾额,乃是韦府。 客商长驱直入,高声喊道:“韦公,今日学生寻得一个好去处。”
“什么好去处,竟让你如此兴奋?”
这个客商姓温,名叫温瑞。 乃是韦述的学生,只是他仕途不畅,后来却去做了客商。 “今日吉庆街,新开一家酒楼,端的是清雅异常。”
温瑞说道。 韦述笑道:“不过是个酒楼罢了,能有何清雅之处?”
“韦公下午与我同去看一遭便知道了。”
韦述,乃是天宝年间的史学家,著有《唐职仪》《西京新记》等,后因在安史之乱中被迫接受了伪职,而被薛纾困辱,不食而卒。 他见温瑞这般邀请,便只好与他一同前去。 约在酉时三刻,韦述与温瑞来到悦来酒楼,却见里面已是人山人海。 甚至都寻不到一个座位。 温瑞找到伙计小邱:“我要一个贵宾的位置。”
看着温瑞递过来的银子,小邱却没有接。 “客官,贵宾已经没有位置了。”
温瑞看着周围,皆是站立的人群,心中暗道:“总不能让老师,也跟这些贱民站在一处吧。”
他这般想着,却听见有人高声喊道:“韦公,您老也来听书?”
温瑞循着声音望去,竟是从贵宾区传过来的。 在贵宾区域中间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正是御史中丞张晓。 适才的声音,便是从张晓的口中发出来的。 在张晓的身后站着一人,正是中午时分在酒楼中吃饭的一个客人。 韦述闻言,便走了过去,寻个位置坐下。 温瑞只好站在韦述的身后。 因为这个桌子已经没有位置了。 除了张晓之外,另一人便是尚书右丞卢奂。 “张大人,卢大人,这里有何雅致,竟然引得两位前来?”
“韦公不知道?”
张晓颇为疑惑的问道。 韦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温瑞告诉我,此处甚是雅致,有清雅之趣,故此过来瞧瞧。”
张晓那大声说道:“你这门人,惯会卖关子。此处雅致之处,便是说书了。今日乃是开张之日,正是讲的三国故事。”
“三国?”
韦述兴趣缺缺,“《三国志》,老夫熟读十数遍,有何意趣,却要听人讲故事?”
“韦公,且慢急躁。待到时辰到了,你听一听便晓得了。”
众人饮酒畅谈,很快便来到戌时。 一声锣响,让原本闹哄哄的酒楼,瞬间安静了下来。 罗大嘴走到台上,端坐在桌前,将惊堂木一敲,便开始了说书。 此时酒楼内,不比中午,已是人满为患。 只有贵宾区,略显宽敞。 虽是酒楼内,嘈杂不已,但罗大嘴的声音,总是能够或有或无的传到听者的耳中。 定场诗刚刚念完,便听到韦述敲桌而叹:“甚妙,甚妙。”
“此诗气势磅礴,颇有一份悲壮之感,不但宇宙之沧桑,亦且人生之奈何。”
卢奂点头称赞,“单只是此诗,便有可称之处。”
“文辞虽是俗白,却甚有趣味。”
张晓亦是赞叹道。 这个时代,还没有白话小说,更不用说还是长篇巨制了。 罗大嘴的评书说的是惟妙惟肖,众人听得是如痴如醉。 半个时辰的时光,一晃而过。 只见罗大嘴惊堂木一拍,高声说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罗大嘴从舞台上退出,却见桌子上摊下来一块布。上面写着几行字:“明日正午时分,续讲《三国演义》,欲要听后续情节,请于明日准时前来。”
张晓、韦述、卢奂等人,亦是意犹未尽。 “虽有荒谬夸张之事,倒是颇有趣味,引人入胜。”
韦述赞叹不已。 张晓却将小邱唤了过来,轻声问道:“他所讲之书,可有印刷本子?”
“回大人的话,《三国演义》乃是东家编写的小说,如今已经写到第二十回。已是印刷了八百本,欲要在京城里售卖呢。”
张晓从张巡那儿,已是知道苏落在京城里开酒楼的事情,同时也知道苏落发明了一种印刷术。 “此书共有多少回?”
韦述问道。 “我听东家说,有一百二十回。”
“书在何处,老夫可否买上一本?”
小邱闻言大喜,慌忙喊道:“掌柜的,来书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