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于东收到了吉米·詹姆斯寄来的合同。　　合同双方是于东跟郭建忠。　　吉米之前从谭锴那里拿到郭建忠的联系方式后就立即联系了对方，约了见面之后，直接杀到了郭建忠工作所在的杭市。　　据吉米说，两人的会面非常顺利，郭建忠甚至都没有问到费用，就直接答应了翻译《第二世界》的事情。　　其实这也好理解，对于郭建忠来说，这是一个不错的挑战。　　之前在科幻文学这一块，他总是把国外的那些知名科幻小说翻译成中文，提供给国内的读者们看。　　而这次却完全不同，他需要将一本国内的科幻小说翻译成英文给外国的读者看。　　纵观历史，《第二世界》或许并不是国内第一部被翻译成外文在国外出版的科幻小说，但在这样的时期，能有一部如此厚实的科幻小说输出到外国，绝对能为国内科幻界提一口气。　　而且，郭建忠接下这个活也有一个额外的福利。　　他不仅仅是一个经常为《科幻世界》供稿的译者，同时也是一个科幻迷，《科幻世界》他自然期期不落。　　于东的几篇小说，他最爱的就是《闭环》，其次就是《第二世界》。他跟万千读者一样，每月都在等着《第二世界》的最新连载。　　现在他接下《第二世界》的翻译任务，也就可以直接拿到原稿，在大部分读者之前看到这篇小说的全貌了。　　也就是因为要给他全稿，所以才有了这个合同。　　合同内容主要规定了郭建忠的保密义务，在《第二世界》未连载完全之前，他不得向其他任何人透露小说后续的内容。　　接下来，郭建忠的翻译工作就会正式开始。　　因为郭建忠是有本职工作的，翻译只是他的副职，所以他的速度并不快。整本《第二世界》三十多万字，预计需要三个多月才能翻译完。　　至少要到八月份，《第二世界》的英文版稿件才能出来。　　……　　周一中午，于东趁着休息时间去了一趟《钟山》。　　路过副主编办公室的时候，他往里面看了一眼，随后愣了一下。　　因为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竟然不是何永乐，而是柳学民。　　这是有人事调动，还是说柳学民擅自跑进来坐这个位子？　　后者的可能性不大，虽然柳学民有些大大咧咧，但这种错误应该不会犯。　　于东又扫了眼办公室里面的陈设，确实跟之前何永乐在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带着疑惑，于东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柳兄？”

柳学民正在处理手头的工作，听到于东的声音后抬起头来，笑呵呵起身说道：“于东老师，你来啦，快坐，我给你泡杯茶。”

“不麻烦了。”

于东摆了摆手，笑道：“柳兄你这是高升了？”

“嗐，什么高升啊。何主编才是高升，他调到电视台做新闻中心主任去了。我就是来顶个班，现在是代理副主编，头上还顶着代理两个字呢。”

柳学民笑呵呵地说道。　　“什么代理不代理的，副主编跟主编不一样，既然能这么快让你上这个代理副主编，应该很快就会把代理去掉的，我就提前恭喜你了。”

“托你吉言了，以后还需要像于老师你这样的大作家多多支持啊。这次你在咱们杂志发的《吕秀兰》我可是看了全文的，不得不说，于老师你虽然年轻，但是已经站在了中国文学的最前端了。”

“柳兄抬举了。”

于东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柳学民，果然人的屁股决定脑袋，之前他还大大咧咧的，这才刚当上副主编，已经是有模有样了。　　“你来社里是有什么事情么？”

柳学民问道。　　“我找苏主编有点私事，这中午时间不多，我找完他就要回去。”

“哦，那你快去吧，咱们有时间再聊。”

“好，那我就失陪了。”

从柳学民那里出来，于东拐个弯进了苏桐的办公室。　　苏桐应该是已经听到于东的声音，已经在给于东泡茶了。　　泡好茶后，两人相对坐下，苏桐笑呵呵地说道：“已经见到柳学民了？”

于东点点头，“嗯，倒是挺意外的，距离我上次过来也没多久，这人事调动也太突然了。听说何主编调去了电视台做新闻中心主任？”

“嗯，去了江林电视台。”

“江林电视台？”

于东一愣，“我还以为是金陵电视台。”

苏桐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往下说，而是提起了张一谋的事情，“我跟张导已经确定过了，他后天下午过来。”

“要我去接么？”

“他们开车过来，不用你接。不过既然你做东，饭店就由你来定吧。”

“这是自然。”

于东笑道，“他们几个人，提前说一下，我好做安排。”

“就他一个，你看着安排。”

“嗯，那好安排，一会儿我去金陵饭店定个小包厢。”

苏桐咋嘴道，“啧啧，果然吃大户是没错的。其实吃的地方也无所谓，据我对张一谋的了解，他在这些方面倒是不太讲究。”

“嗯，我知道。”

于东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来什么，又说道：“对了，我还有件事情跟你说，我办公的那个大办公室过两天要重新布电话线路了。到时候会设一座电话，以后你再找我就方便了。”

“这倒是件好事，回头电话弄好了你给我个号码。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在宿舍装一部电话，办公室里有电话虽然可以用，但你以后接到的电话肯定会很多，时间长了同事们多少会有意见的。”

苏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之前我没提这个，是因为那时候装一部电话对你来说花费太高，而且你刚去学校，突然装一部电话，也容易引起非议。现在各方面条件都具备，你干脆跟老吴提一下，让他批个条子，你自费装一部。”

于东点了点头，认真考虑起苏桐的这个建议。　　他之前也想过在宿舍装一部电话，不过当时也有着跟苏桐一样的顾虑。现在条件确实比之前要成熟一些，而且这两年国内电话这块的业务发展很快，渐渐的装电话也变得没那么扎眼，他们大办公室都装了电话就侧面证明了这点。　　“我回头问问吴校长吧。”

“这事肯定能成，老吴不会给你设置障碍的，反正也不用学校出钱。”

“好，那我就先去金陵饭店定位子了。”

于东起身道。　　苏桐却摆摆手，指着办公室里的电话，“这事还自己跑一趟啊，打个电话就行了，我给你找他们的电话号码。”

随后苏桐亲自给金陵饭店那边打了个电话，把位子给订好了。　　……　　从《钟山》回到学校，下午于东就去了趟校长办公室，把电话的事情给吴常新说了。　　吴常新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当场就给于东写了个条子，然后于东拿着条子去了一趟后勤部。　　这条子相当于圣旨了，后勤部接到圣旨，便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　　这事也不难，正好最近学校要装几部电话，到时候跟电信公司支会一声，让他们多装一部就行。　　于东这边刚从后勤部出来，正好碰到了程砚秋。　　“程老师。”

于东笑着打了声招呼。　　程砚秋对于东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你这学期还会开通识课么？”

听程砚秋提到通识课，于东不禁想起之前的事情。当时第一节课的时候，程砚秋就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信息表上。　　那时候于东还以为程砚秋错填了或者开玩笑，后来却发现她来真的，整整十个课时，她一个不落地全到场了。　　“应该快了。”

“嗯。”

程砚秋转身要走，随后却又转了回来，问于东：“今天晚上有时间么？”

“程老师你有什么事情？”

“之前你在课上讲的有些东西我有些不明白，想请教你。”

原来就为这个，于东笑道：“谈不上请教，彼此交流吧。要不你看这样，晚上七点钟我们在第一教学楼门口见面。”

“好，晚上见。”

等到程砚秋走后，于东不禁笑了起来，看来程砚秋对文学课确实很感兴趣。　　……　　晚上七点，于东踩着点到了第一教学楼门口，程砚秋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于东远远地就看到台阶上坐着一个人，凑近了才看出是程砚秋。　　她拢着双腿，膝盖上放了一本书，下巴抵在书上，正发着呆，于东走到跟前的时候她都没有注意。　　书的封面被她的头挡了大半，不过还是能看得出来是三月份那期的《收获》。　　见她没有反应，于东主动开口道，“程老师，让你久等了。”

程砚秋抬头看了眼于东，又看了看表，摇头道，“你来得正好，是我来早了。”

“嗯，我们进去找个自习室坐下来聊吧。”

程砚秋站起身来，看了眼教学楼里面，说道：“现在自习室都有人，我们走走吧，边走边说。”

于东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程砚秋说是一起走走，却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两人就绕着第一教学楼随意地瞎走。　　走了一会儿，程砚秋开口道，“于东，你相信人生是不可改变的，是已经写好的剧本么？”

这个问题让于东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她不是说要问自己课程相关的问题么？　　不过虽然疑惑，于东还是回答了她：“不相信。”

听到于东的回答，程砚秋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会说相信。”

“为什么？”

于东问。　　“我看过你写的一篇科幻小说，似乎表达的主题就是命运不可改变。”

程砚秋说的应该是《闭环》，这倒是让于东有些意外，她竟然还会看科幻小说。　　看着程砚秋在等自己的回答，于东笑着说道，“我写科幻小说只不过是提供了一种可能而已，我自己相不相信并不重要。而且即便人生的轨迹不可改变，即便剧本早已写好，我也不会去相信。”

“或许你的不相信，也是写进剧本里面的呢？你所有的想法，都是剧本里面为你规划好的。”

于东耸了耸肩膀，“那又怎么样？难道日子不过了么？”

“如果真的是这样，你不会觉得可悲，或者想着要去改变么？”

于东笑道：“那这不就悖论了么，既然我的想法已经是剧本写好的，那我做任何事不都是被规划好的？如果我真的主动相信宿命论，那必然会陷入怀疑论中，因为我无论做出什么改变，都能说成是已经规划好的，因为我们没有人看过自己的剧本。”

程砚秋愣了一下，她在思考于东的话。　　于东再次开口，“程老师，当你看一本书的时候，其实故事已经写好，不会因为你的观看而改变。你会因此对这本书失去兴趣么？”

“不会。”

程砚秋摇了摇头，“如果故事很好，我还会看更多遍。”

于东笑道，“你对一个别人构造的故事尚能保持兴趣，甚至能看好几遍。那对于你自己只有一遍的人生，为什么会失去兴趣？”

说到这里，于东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了。其实他只是觉得程砚秋表现出来的状态实在太丧了，人生在世不应该这么丧。　　就算宿命论是真的，人这一辈子认认真真地演一遍自己的剧本，已经非常有趣了呀。　　程砚秋身上的这种丧，后世在很多人身上都能看到，多少也跟宿命论有关。　　过了好一会儿，程砚秋才开口道：“不好意思，我找你是为了请教课程的问题，却岔远了。”

说着她翻开手中的《收获》，找到了《寡妇之死》，“你之前在课上讲过……”　　后面程砚秋再也没有提过宿命论的事情，转而认认真真地问起了戏剧性相关的问题。　　她准备得很充分，还弄了个小本子列出了自己的问题。　　于东也认认真真，逐一地为她解答。　　程砚秋将小本子上的问题问完，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见时间不早，两人就各自回去了。　　回到宿舍后，于东看着手上被蚊子叮的好几个包，忍不住感慨，跟程砚秋走一遭，代价还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