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天朗气清,烈山附近的望河丛黎二部赶来了货郎,在寨子里布下了集市。望河人居于河畔,所携货物除常见的兽皮兽骨外,更有颇多水产,大多是腌制得当的鱼干,若是拿来做成鲜美鱼脍,正是烈山人一年也难得吃到几回的美味珍馐。除此外还有望河妇女用鱼骨贝壳制作的精美饰物,透着浓浓的河滨野趣,深得烈山女人喜爱。丛黎人因为上次兽潮受损颇巨,不仅货郎没有几个,携带的货物也显得可怜巴巴的。山猪的姐姐名唤山音音,乃是烈山首屈一指的美人,人称“烈山仙葩”,向来为少年儿郎们所仰慕。二人之父名唤山熊,是族里数一数二的勇士。山音音还未过及笄之年,山熊家的门槛就快被求亲的人家给踏烂了,不止族中青年们趋之若鹜,附近的部落也常有人往来求访。山熊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家女儿如此受追捧,忧的是山音音谁也看不上,最后被惹得着恼,竟放言说不嫁人了。山音音小辫子上扎着几枚刚刚摘下的辛夷骨朵儿,那骨朵儿烛焰一般形状,毛茸茸的好不可爱。她兴致盎然地穿梭于攘攘人群中,身后紧跟着唤作山岷的青年。只见他怀中抱着一大捆硝好的皮裘,一张脸被埋了大半,依稀只见眉眼,腰上统共挂了十好几样各色兽骨物品,几柄短刀,数个矛头,还有一串不知数的骨哨,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山岷打小便对山音音倾心不已,十多年来但有空暇便缀在她屁股后面,鞍前马后,任凭驱策。山音音好似一尾游鱼一般只顾望摊位上乱窜,哪顾得上身后额头见汗的少年。待见到多数摊位上只是些寻常山货,要么就是各色咸腥鱼脯,殊不趁少女心意。怏怏地选了几片成色上佳的鱼干,问好了价,便唤山岷上前,取了一张兽皮换讫。那摊主是个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脸上带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瞅了瞅山音音的做派,不由笑道:“姑娘生得好生俏丽,不妨看看俺婆娘做得挂饰耍件儿,没准便有逞心如意的,俺可多饶你几样儿。”
山音音一听眉眼带笑,顺着黝黑汉子指引看去,果然旁边地上摊着一张兽皮,上面展着各色饰品,多是骨质钗钏篦子等物,也有骨笛、竹龠、瓦埙等常见乐器,算不上精美绝伦,细微处倒可见出匠人十足用心。山音音打眼便被一串曜石珠串吸引住了,那珠串颗粒大小均匀,质地莹润清幽,一见之下大是欢喜。山岷在身后默不作声,暗暗比划自己有些纤细的腕膊,不由得心旌摇动。一旦选到了称心的货品,少女看什么东西都有三分顺眼,不多时便又挑出十几样来,把那黝黑汉子乐的合不拢嘴。双方爽快地估价换罢,汉子又依言饶了几样物件。山岷手上的东西顷刻间置换一新,什么钗钏骨篦、珍贝铃铛,骨木乐器等琳琅满目。他用一张柔软兽皮一并裹了,两只眸子眼巴巴盯着那串曜石珠串。眼看着山音音将珠串在手心攥一会儿,许是怕丢了,又贴身藏进了心口的兜里。山岷咕嘟一声咽下一口唾沫。这时两人堪堪穿过集市,摊位越见稀疏。山音音兴致不减,凑到一个年纪有些大的瘦削汉子摊前,这摊位孤零零,悬吊吊的。只一打眼,登时吓得惊叫出声。山岷忙抢进去看,原来这摊位上不是别的,却是各色风干脏器,皱巴巴、黑黢黢的一大堆,乍见之下着实渗人。“音音走吧,这些巫人的东西有什么好看。”
拉了几下拉不动,只见山音音一双明眸定在摊位上,山岷顺着看去,却是一支骨笛隐在脏器之间。不由失笑道:“你已换了好几支笛子了,就没个够么!”
山音音却置若罔闻,蹲身下去捡起骨笛细细把玩。那摊主原本双目微翕兀自养神,此时睁开来,露出阴惨惨的眼珠。看到山音音,双颊立马浮现一个难看的笑,“小姑娘看上了这笛子?”
山音音打眼看他,竟被吓了一跳,点头道:“是啊,不知作价几何?”
那摊主点了点头,行事也是爽利,一指山岷腰间,道:“便是它吧。”
山音音顺着看去,原来山岷腰间还挂着一根骨矛,制作笛子可比打磨骨矛费事多了,只觉得十分实惠,心中有些不忍,便骤发慷慨饶了半扇鱼干。摊主也不推拒,伸出一只枯爪指向摊前,道:“看这玩意儿可还趁意?”
山音音强忍指尖咸腻触感,拨开几样脏器,便见一只黑黢黢的拨浪鼓躺在那里。心下好奇,拿起来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失手掉在地上,咚咚滚了几滚,原来那鼓两面各刻画着一枚白森森的骷髅,其画功极为精湛,显得活灵活现。山音音叫道:“不趁意!不趁意!”
摊主嘿嘿笑道:“你手上的笛子也是一般,便趁意了么?”
山音音闻言忙取出笛子来看,果然在一头发现隐约刻痕,细辨之下也是一枚骷髅,只是这骷髅小巧精致,不仅不觉可怕,反而有些喜人。山音音忙不迭摇头,说什么不去碰那拨浪鼓,扭头逃也似走了。山岷没有马上跟上去,却将那拨浪鼓捡起来,脸色有些苍白,问道:“这鼓看着真吓人…它与那笛子是一对的么?”
摊主点头道:“你觉得是一对,便是一对。”
山岷咬了咬唇,道:“那我要了,换给我吧!”
摊主眯起了双目,把脸皱成一个扭曲形状,阴恻恻地说道:“这鼓可有些邪门,你若换了它,你便是它的奴仆了!”
山岷有些神驰目眩,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毅然地将拨浪鼓攥在手里,“你且说如何换法!”
摊主却莫名地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你拿去吧,刚刚那位姑娘已经付足了价钱。”
山岷闻言一愣,有些纳闷山音音何时付了价钱,见摊主不似与他开玩笑,便怔怔地拿着拨浪鼓走了。集市深处,少羽无奈地跟着山猪逛遍了每一个摊位。好不容易到了尽头,小小的身板已然疲累之极,其辛苦甚于鏖战数个时辰。山猪喜欢凑热闹,少羽却不怎么受得了这般喧嚣。“还有一家!”
山猪背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神采奕奕地蹦到这孤零零的摊位前,所见尽是腌臜之物,不由得一脸厌恶,“啊呀!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走罢!走罢!”
山猪头也不回,唤少羽离开。少羽本来不耐之极,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正要随之离开,眼角扫到了那盘膝而坐的摊主,便再也挪不开眼珠。那摊主昏昏欲睡,忽然受惊一般跳了起来,如临大敌似的看着少羽。山猪向前走了几步,察觉少羽没有跟上来。反身却见他一老一少两人正像斗鸡一般互相瞪视着。“怎么了?”
少羽目不转睛地盯着摊主,对山猪置若罔闻。那摊主一副瞳仁几乎缩成针眼,毫不示弱地回瞪着少羽。山猪又出声催问,少羽还是没有搭理他。那摊主忽然开口,难听的声音几乎将山猪吓了一跳。“你瞪我做什么?”
少羽晃了晃脑袋,终于回了神,“你又瞪我做什么!”
摊主恻恻地笑道:“老爹我有娈童之癖!”
少羽却听不懂其中的猥亵意味,皱眉咕哝道:“古里古怪…”山猪听得一头雾水,这摊主让他感觉极不舒适。连忙扒拉着少羽,好歹拉着他走了。那摊主呆呆地等两人走远,也使劲地晃了晃脑袋,喃喃自语道:“古里古怪!古里古怪!”
他忽然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地望了望天空,只见晴空朗朗,不见一丝阴翳。“走也走也!此地不宜久留!”
摊主语无伦次地嘀咕着,仓皇地收拾起摊位来。少羽被山猪拽着胳膊走出老远,兀自有些魂不守舍。山猪回头见状,关切地问道:“少羽,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少羽茫然地摇着头,山猪又问道:“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少羽眉头微皱,犹豫片刻,才道:“猪哥儿你知道我阿爷早年是族里的祭司吧?”
山猪有些摸不着头脑,点着头道:“知道啊!老族长可是远近有名的巫人,俺姐还跟着他老人家修习巫术呢!”
少羽道:“阿爷传了我一门粗浅的望气功夫,这功夫其实鸡肋得很,寻常时候全然无用,我几乎都要忘记了。”
山猪怔怔地望着他,少羽有些失魂落魄地道:“这门功夫可以观望死气…换言之,可推断寻常活物生死。我适才望那摊主气息,周身死气萦结,分明是死人之象!”
山猪闻言不禁心上发毛,连脸上的横肉都有些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