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铿锵豪迈的声浪在空旷的山丘上向着四方排沓而出,然而还未传出多远,便似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高墙,又化作滚滚回音倒卷而回。众人不由得面生异色,鲁大戊仰天大笑,拨转马头迎向无形音波巨浪,狂风当面,一头捆束得当的头发登时炸开,散在风中恣意狂舞。“结阵!”
吕传庚最先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嘶哑的大吼。骑士们大惊失色,动作却是不慢,迅速地向鲁大戊两翼靠拢,以其为锋锐,眨眼便结成了锥形阵势。吕传庚打马移至鲁大戊侧后丈余。少羽犹自惊疑未定,背上忽然一紧,不由自主地倒飞而出。“接着!”
吕传庚将住少羽望后一甩,绿柳打马赶至,广袖疾舒,一下子将其兜住。天旋地转之感转瞬即逝,少羽连惊呼还未发出一声便到了绿柳身后,前胸紧紧贴着她的削肩。还未坐定,便听得绿柳连声轻斥,继而蹄声如雷,胯下战马突出,少羽猝不及防,身子朝后一仰,慌乱之下捉住绿柳衣袂,这才稳住身形。绿柳察觉裙裾一紧,不由得眉峰微皱,两颊迅速漫上一抹浅浅的红晕,手中狠狠挥鞭数记,打得胯下怒马奋蹄不已,“坐稳了,要是掉了下去,本姑娘可没工夫搭理你!”
呼呼风声急切,少羽依稀听了个大概,连忙朝着绿柳靠紧了些。绿柳只觉脊后发热,不由得心中暗恼,然而这时却不是理会的时候。少羽满腹疑问,正要开口询问究竟,却听得骑队前头忽然传来呼呼风响,夹杂着铿锵之音,好似金鼓齐鸣。入在耳中,令人热血骤燃,好似沸腾一般。他心中不由自主猛地一跳,一时间只觉气血上涌,小脸登时涨得通红,便连呼吸也变得窒涩了起来。一股没来由的眩晕之感随之生出,少羽只觉眼前一黑,脑门上好似压了千斤巨石,周身清明之气迅速萎缩退避,紧接着四肢也有些不听使唤。昏昏沉沉之际,未免跌下马去,索性将整副身躯都依靠在了少女背后。绿柳察觉到了异样,不由暗生气恼,扭头正要发作,耳尖却传来了少羽渐渐粗重的鼻息,心中登时一声咯噔。“喂!少羽,你没见过妖族吗?”
少羽晃了晃脑袋,他虽有十分昏沉,却觉得绿柳这问法也有三分可笑,稍微挺直了些脊梁,语无伦次地答道。“我?我当然见过妖族…我见过的妖族…妖族可多了!”
绿柳听罢他含糊不清的话语,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她摇了摇头,将一股真气蕴在了喉舌间,以极快的语速喝道。“海底捞月,提龙破关!”
那婀娜婉转的嗓音此刻听在少羽耳中,却好似响起连珠炸雷,震得他脑中嗡嗡直响。这八个字对他来说本来晦涩得很,然而此时此刻不知为何,他却瞬间明悟了其中的奥义。不仅如此,身体的反应较之念头更要快上半拍,几乎在话音刚落,周身真气便不由自主地依言搬运起来。前后未及几个周天,被重重困锁的清明之气仿佛得了助力,一举冲破脑宫,随着气血的流转重新占领四肢百骸,将那诡异的困顿之感扫荡一空。“刚才…”少羽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犹有余悸地问道。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嘹亮的高喝,听那独特的声线,正是鲁大戊。少羽小心翼翼地支起耳朵,发现先前那诡异的风响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噤声!”
谁知绿柳立马打断了他。少羽生生将半句话吞进肚里,浑然不知其意。然而很快,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出现在脑宫中,惹得他情不自禁地将其抓住。“闭目!”
耳畔又传来少女的命令。少羽越发糊涂,却也只好依言而行。然而才过数息便又睁开双目,眼底满是惊讶之色。绿柳不用回头也可洞悉他的一举一动,有些吃惊地道:“这么快就领悟了?小家伙还不赖嘛!”
“领悟?”
少羽一愣,继而豁然开朗,道:“原来这便是领悟…真是好体会!绿柳姐姐,这到底是什么?”
尽管此刻情势已经非常紧急,绿柳也忍不住噗呲一笑,“也不知你家长辈如何教你的,这真言传道之法也不曾听说过吗?”
少羽神情微赧,不解道:“真言传道之法?”
绿柳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了,也罢,姐姐便受累给你讲讲。”
少羽唯唯应是,只听绿柳道:“我族古之圣贤悟道极易,天地至理俯拾皆是。然而圣贤之下,人皆蒙昧,于道途颇多艰难。且我族又不同于妖族,不能仰仗血脉传承。圣贤悲悯族裔问道多艰,便创了这真言传道之法,将道理蕴在言语中,与众氓宣讲。”
绿柳三两句话便说清楚了这“真言传道之法”的来历。少羽一听说与古贤有关,便忍不住心生肃然。“真言传道之法自创立之日起,便由黄道神宫诸祭酒牵头,于五域各部推行。凡修行有成者,都须掌握这一技巧。不为别的,只为了传承永续,人道永传。”
“绿柳姐姐,我也可以学这个法门吗?”
少羽有些期冀地问道。绿柳又忍不住噗呲一笑,“当然可以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传道弘法,非唯圣贤之责,也须我等众氓戮力为之。你且听了!”
说罢又暗提真气,在少羽耳畔念诵了一段简短精要的文字。少羽学了乖,早早地闭目领悟,这一回可要体会个真真切切。深邃如夜空的脑宫中,仿佛一点流星划过,被一只幻化的大手一把抓住,流星在掌心绽放成璀璨的火焰,一道玄奥晦涩的信息便自其中倾泻而出,真言传道之法的精义便在其中。少羽心潮澎湃不已,这真言传道之法虽然于他并无什么用处,但却好似一个媒介,将他与古之圣贤隐隐联系在了一起。再细细思之,人道的内涵似乎也变得更加丰满起来。他很快便将真言传道之法检索完毕,按捺下跌宕的胸臆,又重新审视起先前那八个字来。“海底捞月,提龙破关…”少羽暗暗吟诵数遍,结合绿柳传给他的真言,不难勘破其中的精义。这是一个搬运的法门,然而无论怎么看,都显得平平无奇。只是有了先前的难言体会,少羽可不敢妄言其普通。“绿柳姐姐…你方才为何问我见过妖族吗?我当然见过妖族啊,咱们不刚刚杀了一头石鲮吗?”
此时夜霭越来越浓,寻常目力已经难以达到数尺开外。若非运了真气在双目,绿柳甚至看不清楚策马行在前面的吕传庚。可即便如此,也只能捕捉到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那只是一只妖罢了,不算妖族。”
少羽隐约抓住了一些什么,一时间却又点不透。过了一阵,他忽然心中一动,然而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只觉胸前一闷,绿柳好似飘了起来,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身前。疾风又起!少羽心中一沉,果不其然,耳畔又传来那诡异的风响。索性他早有防备,早已依真言搬运起真气来。如此一来,尽管仍有不适之感,却也不再似先前那般难以忍受了。伴随着难听的嘶叫声,两侧的黑暗中有蹿出一丛丛迅捷的身影,毫不留情地冲击着骑阵的两翼。骑士们早已被风声侵扰得苦不堪言,又要抵御蛮人的攻击,一时间人人捉襟见肘,阵型岌岌可危。前方适时地传来了鲁大戊的高声喝骂,他作为骑阵的核心,即便冲锋在前,也敏锐地感受到了每个人面临的压力。喝声一起,两种截然不同的声线交杂在一处,隐隐呈现争斗之势,骑士们的压力为之一减。少羽心中生出明悟,立知这是鲁大哥在与藏在暗处的敌人斗法。风声越来越劲,隐隐夹杂凄切嘶声,令人闻之心底发毛。鲁大戊的喝声则反其道而行,大合粗豪之义,初时还只是重复着简单的呼喝,到后来索性扯开嗓子大骂了起来。这汉子气息悠扬,嗓音洪亮,很能震慑人心。那骂词带着口音,铿锵恳切,粗暴直接,竟有一股独特的中土风味蕴含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