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红雨略一思忖,也有些惋惜地道:“那位圣人丢失要塞,的确令人唏嘘,这对于整个人族来说,都是一桩极大的损失。”
嬴玉听得面有得色,颇以嬴真渔之言为傲,谁知田红雨话锋一转,道:“然而圣人攻进妖鼍王庭,乃是觑中其要害,打算一举毁断鼍族天维中枢,断了鼍族的传承,为我族南向打下根基。最终未能建功,却也是因为大泽潮汐忽然紊乱,致使圣人及我族勇士迷失方向,此为天之不测,非战之罪。即便如此,圣人当机立断,突破重重封锁,捣毁王裔鼍卵及幼鼍无数,致使鼍族新生一代几近凋零,也算为我族赢得了难得的机遇。”
嬴真渔耸了耸肩,不置可否。田红雨所言俱是实情,姜族那位往圣不愧为人族一时豪杰,镇守要塞之时守御无咎,还常有进取之举,与要塞对峙的鼍族妖军虽然势大,却被打得节节败退。彼时好大喜功的云梦之主东去大洋深处,朝觐妖庭帝室夸耀功绩,姜族圣人觑见云梦王庭空虚,倾全要塞之力攻入大泽,岂料天时不利,正好遇上了月食,以致大泽潮汐紊乱。若不然,还真有可能就此毁掉鼍族的天维中枢,断绝该族传承。天维中枢承载着荒神意志的传承,不仅会影响到执光者的诞生,还与人族的祭坛一样,与所有族裔的传承息息相关。倘若鼍族断了天维,固然还可逞一时之强,却不可避免地要跌落王裔宝座,从一方霸主逐渐没落为普通妖族。攻入大泽的修士们在潮汐中迷失了方向,圣人见事不可为,又不甘就此退去。恰逢进军途中遭遇鼍族悍不畏死的阻击,圣人当机立断,朝着妖军守卫的部位猛攻,斩落鼍族强者无数自不用提。待突破重围,才发现原来闯进了鼍族王裔的继嗣秘湾。圣人大喜,领着麾下修士将秘湾中的鼍族新血尽数诛绝。云梦之主远在归墟,以秘法感应到大量血脉凋零,惊怒之下不惜耗费本元破开虚空返回大泽,阻住人族修士去路。圣人不愧盖世强者,竟凭一己之力挡住云梦之主,掩护麾下修士撤退。圣人远非云梦之主敌手,虽侥幸逃脱,却也处于濒死边缘,勉强撑到回了要塞便告陨落。此后,云梦之主挟滔天盛怒进逼天鼎要塞,于人族诸部反应过来之前,一举攻破要塞高墙,天鼎自此陷落。然而妖庭内部的倾轧较之与人族的宿怨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他王裔眼见鼍族得利,纷纷凑上来打秋风。云梦之主愤恨之余,又岂能容忍被人占便宜,索性撇下辛辛苦苦打下的要塞,返身与诸族周旋。妖庭内部的争端没有持续多久。鼍族新血尽毁,云梦之主固然无比恼恨,然而为了血脉延续,却也不得不在祭祀团的口诛笔伐之下,老老实实回到王庭,卯足十二分气力耕耘后宫。其他部族一无鼍族地利之便,二无出头挨打之心,打打闹闹之后,也逐渐散去。这一段故事距今只有千载有余,不仅于帛书之上多有记载,那个时代存活至今的宿老也大有人在,是以后人能详知其中原委。然而是非功过众说纷纭,圣人已逝,今人除了扼腕嗟叹,什么也改变不了。嬴真渔出身高贵,自幼接受严教,见闻与田红雨这个神宫高徒相比也不遑多让。他轻笑一声,道:“说到底,姜族往圣还是求功心切,想要效仿上古之时七圣人的丰功伟业!奈何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不仅未立寸功,反而留下千古污名,着实令人叹息。”
要塞中央占据最高处的一座宏伟大殿之中,两行参天殿柱尽头是一座居高临下的青铜宝座,宝座之上坐着一个气息渊深似海的男人。他左脸上带着一副黄金面具,只露出刀劈斧凿的右脸轮廓来。男人慵懒地斜倚在宝座之内,双目微微眯起。他的身量极为高壮,却也未将宽大的宝座塞满。宝座之前立着一个身着血色盔甲,面容冷艳的女人,她的眉目乍看之下十分醒目,倒像是有着几分蛮人血统。此时女人身前悬着一面元气聚成的镜子,镜中清晰无比地显现着一艘鹏舟。女人纤指对着镜子连点,那画面便迅速放大,将田红雨等人框在其中。女人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听了二人的辩论,不由得频频发笑。她转过身,轻轻地推了一下宝座上的男人。“旸,你快看看,有人数落你们落神家的先人呢!”
男人悠悠醒来,抬手捻了一下额头,眉间满是惺忪之意。“怎么了?”
女人见状关切地问道。男人坐直身体,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奇怪的梦。”
女人顿时来了兴致,就势倚在男人身侧,“哦?梦到什么了,快与云浮说说!”
男人眉头微皱,似是在竭力回想,他的目光穿过大殿,直射无尽虚空深处,“梦中有一只异禽落入要塞,像极...像极了...”他斟酌了片刻,似乎眨眼之间就丢失了脑海里的意象。然而这名叫云浮的女人却变得严肃起来,面前的男人是什么修为她一清二楚,虽说不至于全然无梦,却也不可能出现这种梦醒之后无法描述的情况。男人忽然眼射精光,“啊,像极了当年那一只!”
云浮蹙着眉,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你是说...”男人沉沉地点了点头。云浮将眉头蹙得更紧了,紧致玲珑的躯体内陡然升腾起一股凶蛮气息,那气息瞬间冲破肉身桎梏,在大殿上空形成一头斑斓猛虎。男人见她反应如此激烈,只是轻咳一声,那张牙舞爪的猛虎顿时烟消云散,云浮娇哼一声,丰臀坐上扶手,柔荑挽上男人的脖子。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黄金面具,眼底满是怜惜之意。“旸!”云浮轻唤一声,声音婉转妖魅,几可令世间所有男子为之酥软。然而男人对身前的尤物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摆了摆手,将她赶下宝座。云浮不甘不愿地下了地,走到镜子前,冷笑道:“这些小辈竟敢妄议先圣,看我给他们些苦头吃!”
说着挥起拳头朝着镜中打去。男人自知她是心中幽怨,想折磨折磨小辈,藉此泄愤罢了,又岂能让她如愿。只见他双目一凝,那镜子便化作云烟消散无形。云浮一拳击在空处,拳上罡风呼啸着打向殿外虚空,击碎了几朵飘得低矮的浮云。女人顿时羞怒不已,转过身气冲冲地瞪着男人。男人被她如此瞪视,面上毫无波动。“姓嬴的小辈所言不差,我姜族人素来激进,那位先祖的确是存心效仿七圣人故事。”
云浮对这道理充耳不闻,心中越来越气,眼底逐渐蒙上一层水汽。男人无奈,只好妥协道:“这样罢,我把一个人交给你,随便收拾,只要别伤到根基就行。”
云浮顿时眉开眼笑,问道:“是谁啊?”
“望鼎关守将,姜恨水。”
男人面无表情地道。云浮大吃一惊,脸色连连变幻,五分诧异之外,还带着五分跃跃欲试。“真的,把他交给我处置?”
她还有些不信。男人点了点头。云浮又问道:“你不后悔?”
男人开始不耐烦起来,道:“千万别手下留情,这次非得给这兔崽子长些记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