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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抚司?”
杨榷听到这四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呵斥道: “没见到你家二爷肝火旺盛?还来触我的霉头,犯我的晦气? 管他北镇抚司、南镇抚司,统统不见!关在门外!”
因为那个辽东泥腿子,凉国公府连续失了几次颜面。 偏生对方背靠北镇抚司,又有钦天监和东宫的门路关系,始终压不下去。 让人如鲠在喉,颇为难受。 “二爷……” 身着绸缎袍子的管家被劈头盖脸臭骂一通,神色讪讪,不敢作声。 只得僵立在花厅的台阶下,两只脚像是粘住了,没有挪动半步。 把求救似的恳切目光,投向端庄大方的三小姐。 杨娉儿明眸流转,颇为乖巧递了一杯茶水过去,柔声道: “二哥降一降火气,何必为不相干的人动怒。 北镇抚司不比寻常的衙门,乃直面圣人的中枢机构。 咱们还是要懂些礼数,免得等下又被御史台拿住把柄,参上一本。”
杨榷阴鸷面容渐渐缓和,心里觉得自家小妹说得有些道理。 但还是保持硬邦邦的口气,冷笑道: “让那帮穷酸腐儒去参!成天吃饱了没事干,盯着芝麻大小的破事儿! 国公府多买些地,就说咱们侵占良田,父亲办个寿宴,就说过分铺张,僭越礼制……惯会鸡蛋里挑骨头! 幸好太子殿下心如明镜,晓得谁才是公忠体国的肱骨重臣,没受御史台的挑拨! 他们也不想想,谁才是外人!”
听完二哥这番话,杨娉儿娥眉轻蹙,欲言又止。 从父亲此前入京未果,就可以看出东宫的态度冷淡,未必有多倚重凉国公府。 据她的了解,那位监国二十年的太子殿下,懂得韬光养晦,权术制衡的同时。 也不缺少动用雷霆手段,杀伐狠厉的决断。 国公府与东宫之间,关系未必像以前那样亲厚。 “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开饭?”
杨榷连饮几杯茶水,心头怒气消减许多,大喇喇道: “让北镇抚司来的人,站在门外候着,等我用过晚食,填饱肚子,再说其他。”
管家双手垂立,脸色为难,嗫嚅着道: “是个百户……” 杨榷颇为不耐烦,心想这奴才今日怎么没点眼力劲,破口骂道: “百户?区区六品的小官,难道还要二爷我大开中门,洒扫街道,跪地迎接不成? 国公府的门槛,何时变得这般低了?!”
要知道,他往日出门应酬。 六部大员见到,都要卖上几分薄面,称一声贤侄。 倘若品秩低一点,关系远一点,出身差一点。 那就得毕恭毕敬,叫“二公子”。 像孟长河那样的正五品千户,攀附国公府,尚且是卑躬屈膝,更遑论一个正六品的百户! “回二爷的话,他说自己姓纪。”
管家有些委屈答道。 “他还说……还说,手里有东宫的谕旨!”
姓纪? 杨榷面皮一抖,右掌猛地攥紧座椅扶手,眼中闪过阴狠之色。 “纪九郎登门?莫非是来兴师问罪? 来得好!自以为仗着太子的看重,就能翻了天? 可笑,放他进来!”
他仍旧坐在那张大椅上,一动未动,没有起身。 父亲平日里就是如此,逢大事有静气,太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东宫的一道谕旨,还不至于让自己惊慌失措,诚惶诚恐。 “二哥,谕旨临府,还是出去迎一下吧。”
杨娉儿望向管家匆匆的背影,迟疑道。 “小妹糊涂!咱们代表着父亲大人的脸面。 如若因为一道谕旨就大动干戈,大摆阵仗。 传到外人的耳中,还以为国公府对那泥腿子低头服软了!”
杨榷声音低沉,眼中似有不屑。 “放心好了,纪九郎掀不起什么风浪。 纵然有东宫扯虎皮做大旗,他又能如何? 难不成,还想拿我问罪下狱?我可是国公之子!北镇抚司敢动?!”
杨娉儿默然无言,低头下去。 她也认为二哥讲得没错,就算赵无烈差事办砸了。 可是,大致的痕迹都被抹除干净。 用得是血鹰死士,找得是严盛和孟长河这对替死鬼。 就算纪渊握有铁证,如何能够牵扯到国公府头上来? 退一万步,哪怕可以定罪,东宫会冒引发朝堂动荡的巨大风险,得罪自己的父亲么? “只不过……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此前的几次,无不证明了,小瞧纪九郎,往往都会付出惨重代价。”
杨娉儿心头莫名蒙上阴霾,似是有股不详的预感。 …… …… 凉国公府,门外。 坐在马车里头的纪渊,耐心把玩着那卷品秩颇高的谕旨。 白玉为轴,绘有瑞鹤、腾龙之形,蕴含丝丝缕缕的淡淡紫气。 “纪百户,凉国公府的管家开了侧门,让我等进去。”
驾车的蓝袍宦官挑开帘子,恭声说道。 “父子之间,一脉相承的跋扈傲气。 只是杨洪的狂妄自大,是因为他位列兵家宗师,又有从龙之功, 可杨榷……躺在父辈功劳簿上享富贵的纨绔子弟罢了。 敢对东宫摆架子,未免拎不清自己的分量!”
纪渊嗤笑一声,起身走下马车。 随行的蓝袍宦官跟在后头, 管家带领一众护卫,站在六重台阶上。 排列成队,侧门大开,恭迎东宫的谕旨。 通常来说,公侯门第的大门如何打开,都有严格规矩。 居中的正门,唯有圣人、太子亲临,才会一路到底。 既,将中门、仪门、大厅、暖阁、花厅、正堂、内院,所有的大门悉数打开。 两旁屋檐挂起一色朱红大高照,好似长龙,壮观无比。 以此彰显声势的隆重! 寻常时候,最多开个侧门,供府中出入。 “本百户手持东宫谕旨,见我如见太子,尔等理应大开中门才是。”
纪渊右手举起白玉轴谕旨,淡淡说道。 “百户大人真会说笑,国公府邸的门槛高,等闲之辈都进不来。 开一道侧门,已经是我家二爷看在东宫的面子上,做出退让了。”
晓得主子并不在意那道谕旨,管家就好似有了底气,昂首挺胸道: “百户大人,你可要知道,正六品的朝廷官员,往日想要踏过这道门槛,须得费上不少力气。”
纪渊嘴角扯起一丝弧度,似是讥笑,轻声道: “主家跋扈,奴才也豪横,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国公府的门槛高是吧?那好,等本百户踏平之后,再来宣旨!”
他这一趟为的就是扫人脸面,踩人脑袋,好叫天京城都知道,刺杀朝廷命官的严重后果。 即便是一朝国公,也要付出以命抵命,付出代价! 所以,也就不用讲什么礼数规矩了。 “你敢放肆?!”
两鬓微白的管家怒喝一声,气息陡然一沉。 粗大的骨节如同鞭炮,噼啪炸响,节节贯通,迸发撕裂虎豹的沛然大力。 轰! 犹如开碑裂石,既迅疾又凶狠,打向纪渊的胸口。 俗话说,主辱臣死。 身为凉国公府的管家,他岂能坐视外人强闯中门! 哪怕拼着与袭击北镇抚司百户,伤及朝廷命官的罪名,都要出手阻止! 只可惜…… “放肆?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堪堪换血养身的层次,也来叫嚣!”
纪渊右手稳如高岳,纹丝未动。 左手像是拂去衣袍灰尘,掸掉飞舞苍蝇一样。 极为随意,两根手指并拢,轻轻一弹一拨。 于电光火石之间,戳中管家的掌心。 哧哧! 阴寒锐烈的几缕内气,极为凝练。 好似金铁铸成的剑锋,有种切割万物的森然意味。 眨个眼的功夫,倏地破开澎湃的掌力。 “这是……什么邪门武功?”
管家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感觉那只手掌微微发冷。 而后陷入麻痹,像是失去知觉,再也使不上半点力气。 那几缕无形无迹的阴寒内气,不仅撕裂开碑裂石的凶猛一掌,还无孔不入钻进血肉。 化为一股螺旋似的冰冷劲力,将整条手脉都给彻底冻住! “踏平国公府邸门槛,后果不是你一个百户可以承受,莫要自误……” 两鬓微白的管家一招落败,不由得大惊失色。 他的身子僵立当场,像是变成冰雕一样。 右手凝聚的那道气脉,稍微动弹一下,就好像筋骨皮膜都被片片切开。 “半道三阴刀气都挡不住,比起茅草荡的刺客还不如。”
纪渊摇了摇头,脚步未停,直接往紧闭的中门走去。 随着三阴戮妖刀的催发,左手血气涌动,青光荡漾,散发阴寒之意。 嗤的一声,七八尺长的森冷刀气透体而出。 像是择人而噬的青色大蟒,猛然撞在坚固厚实的中门之上。 足有几人高,堪比锻造精铁,能够抵挡攻城锤轰击的两扇木板。 重重地砸在地面,震起好大的烟尘! 彷如闷雷的霹雳巨响,瞬间传遍阖府上下,长街内外。 原本华灯初上的热闹气氛,陡然为之一顿。 “好大的狗胆!!”
“哪里来的歹人!”
“竟敢擅闯国公府!”
“……” 万年县扈家,终究没办法与一朝国公的豪奢门庭相提并论。 纪渊尚且还是通脉二境的时候,率领一众云鹰缇骑马踏中门,气焰嚣狂。 震慑府中家丁,无人敢动。 但凉国公府的护院,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好手。 并未被劈开大门的这一刀吓住,反而个个提枪拿棒。 蜂拥而上,把人围成一团,杀气腾腾! 如狼似虎的炙热血光勃然欲发,好似一座巨大的火炉,罩住那袭白蟒飞鱼服。 “不愧是国公爷,就连府中看家护院,都是几支卫军退下的老卒!”
纪渊抬起眼皮,轻轻一笑,自顾自抬步往前行去。 仿佛眼前几十个通脉、换血的精悍好手,俱是土鸡瓦狗。 身前三尺,隐有风雷呼啸,化为一方周天道场! 好似弩箭攒射的刀枪棍棒砸落过来,却像撞在铜墙铁壁上。 霎时间,刀枪断折,棍棒崩裂。 竟无一人,可以挡下那个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 …… …… 五鹿郡,庄园。 杨洪坐在书房之中,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庞,不复之前的威猛之态。 数十年挺立如枪的腰杆,竟然有些佝偻。 他双手按住座椅,紧紧地闭上双眸。 宽敞的屋内,像是一座隐而不发的可怖雷池。 看似风平浪静,但只要踏入其中,顷刻就会血肉炸裂,粉身碎骨。 那张雕刻四爪大龙的桌案之上,放着一只铜盆,里面装满清水。 等到昏黑的天色笼罩郡城,杨洪方才睁开耷拉的眼皮,眉宇之间尽是疲惫。 他取出一枚贝壳模样,晶莹剔透的薄薄玉片。 丢入铜盆清水,立刻融化开来。 无形的气机荡漾,好似朦胧清光,来回震动数次,徐徐勾勒光影。 宛若一面水波圆镜,呈现千万里之外的真实景象。 这是景朝的天工院,依照上古宗派的洞天传承,仿制而成的传讯玉符。 即便两人相隔千山万水之远,也能隔空对话。 唯一的坏处就是,消耗极大,非常人可以承受。 纵然底蕴雄厚如凉国公府,也不会轻易使用。 “孩儿,拜见义父。”
如水波起伏的圆镜之内,赵无烈的身影显现。 “黄须儿,你可知太子连夜加急,送了一道旨意到老夫手中。”
杨洪声音嘶哑,少了几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意味。 “已经收到消息,想必太子殿下是过来问罪,让义父给个交代。”
赵无烈神色平静,沉声道: “倘若那个辽东泥腿子,当真抓住什么破绽,要把脏水泼到国公府上。 孩儿甘愿领罪,抗下此事! 一切谋划,皆与义父没有任何干系!”
杨洪紧绷的面皮松了一下,眼睑低垂,淡淡道: “如果只是白含章,倒也无妨。 老夫戎马半生,挣下泼天大功,自然受得住刺杀朝廷命官的这条大罪。 谁也没料到,这位太子殿下如此刻薄寡恩,斩尽杀绝! 竟然惊动了闭关的圣人,讨到一封圣旨。”
处于水镜那头的赵无烈面皮抖动,似是惊诧不已,不自觉放低声音道: “圣人……要出关了?”
杨洪抿紧嘴唇,眸光冷漠。 并不回答,转而问道: “黄须儿,老夫且问你,鹰扬卫是忠于景朝,忠于太子,还是只听命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