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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矿山监工成良的一通打点,纪渊被分到腾龙峰西侧的一处别院。
这里本是用来招待位高权重的贵人,因为地方偏僻,距离主峰颇远。 正好隔绝挖矿的嘈杂声音,开炉的炙热气浪,不受影响。 而且四周遍布草木,藤蔓攀附大树。 比起光秃秃的贫瘠山石,平添几分幽静凉意。 除此之外,这座别院还配有庖厨伙房,负责饭菜饮食。 相较于住在矿坑,睡大通铺的讲武堂考生,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既不用感受那股熏人的汗臭,更不必体会左右为男的痛苦。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倒是没错。 不管在什么地方,打通上下的关节都很重要。 起码能过得舒服些。”纪渊随口感慨一句,举步踏入宽敞明亮的干净屋子。 以他正五品千户之身,可能不会被丢到矿洞,但也很难住进现在的幽静别院。 按照成良的说法,这是公侯才能享受的待遇。 里面的摆设颇为简单,并无多少奢华气息。 大案茶几、文房四宝、练功打坐的蒲团、香炉,皆一应俱全。 纪渊略微休息片刻,思索了一下龙蛇矿山的局势。 尔后,那袭大红蟒衣盘坐于地,五心朝天。 一边用九窍石人参悟三阴戮妖刀,一边搬运气血转动功法。 好似白驹过隙,一弹指的功夫过去。 等纪渊再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 一轮红日猛然跃出云海,洒落道道金芒。 半日的修持,未必能够增进几分功力。 不过攀登气血武道,讲究的便是滴水穿石,极少有一蹴而就的捷径路数。 哪怕跑去信奉域外四尊,甘做邪神爪牙,也得努力晋升序列。 并不存在灌顶功力,立地成为大宗师的躺赢例子。 更何况,除了怒尊博爱包容万族,什么货色都收之外。 像是血神、奇士、龙君,这几尊无上存在。 择选门徒行者的眼光不低,要求颇高。 换而言之,倘若有人同时被三尊域外邪神看中。 那么,他定然极为不凡。 绝对是宛如日月的人中之龙! 凤毛麟角的稀世之才! “世道险恶,路途坎坷,有人爬,有人走, 有人飞奔,有人慢行, 但从没见过谁能坐轿子被抬到顶点。”
纪渊无声轻笑,心神映照四肢百骸。 全身两百零八块骨头根根清晰,仿佛羊脂白玉般无瑕。 一点一滴的内里杂质,都随着气血冲刷渐渐排出。 从而呈现晶莹剔透,光彩熠熠的完美之感。 “还差两次换血,筋骨就能淬炼圆满,《不动山王经》可以更进一层。”
纪渊呼出一口浊气,忽然有些失望道: “枉费我等了大半夜,也没见到刺客上门送人头,不然又能攫取一条命数。”
看来黄粱县的那次失手,让凉国公府长到不少教训。 下棋想要兑子未成,便会让自己蒙受更多损失。 心思盘旋不定,纪渊起身出门。 踏入换血三重天,日夜吐故纳新。 自身血肉纯净,不沾污浊之气。 倒是不用洗漱打理。 他随便吃了一份清粥小菜,吞服两枚行军丸,当是用过早饭了。 然后,吩咐两个把守院门的黑袍甲士带路,直奔腾龙峰顶。 不同于日月峰,引动地火开炉,工坊设在山腹之中。 腾龙峰冶炼矿石,有时需要接下天雷电芒。 粉碎域外星辰碎片,炼为一块神铁。 所以,二十余座的古鼎大炉都立在山峰高处。 即便隔着十几里远,都能清楚看见升起的浓烈火光。 仿佛巨大的火龙张牙舞爪,矫夭凌空! 等到走近了,那股滚烫的热力。 直似大浪拍来,打在身上都要烧脱一层皮。 如果熬个几天几夜,感觉血肉会像蜡烛般融化。 “纪千户,如果你要去峰顶亲眼看鼎炉炼矿,那得穿上这个。 不然,换血三重天的筋骨血肉,也抗不了多久。”
成良快步走来,那身黑色扎甲外面套了一件如水蓝袍。 “这玩意儿是用冰蚕丝织就,隔绝热气,入火不焚。 若无此物,那些匠人根本受不住,要被活活烤死。”
纪渊颔首,并未仗着虬筋板肋、体魄强横就拒绝好意。 他接过入手冰凉的丝织蓝袍,随意披在身上。 果不其然,那股滚滚热浪顿时消敛,化为清凉之意。 “白含章大肆收罗匠人,聚拢于天京, 改设织造局、天工院、开物院……每年投入重金。 也并非没有成效。”
纪渊心下想道。 管中窥豹,从这件冰蚕丝袍可以得知。 织造局的技艺已经不再限于凡俗,所成的官服袍子。 既能刀枪不入,还可以水火不侵。 倘若用于制作贴身软甲,放到江湖之上,就是人人争抢的宝物。 “假如,真的能像白含章所说一样, 举国之力,用于民生……也许如他讲得一样, 将会造就三千年未见的盛世气象?”
纪渊念头闪烁,很快走到峰顶。 一座座青铜古鼎,赤色熔炉,仿佛几十团硕大的火球。 烁烁放光,悬在高空! 那些忙活的匠人穿着冰蚕丝袍,仍是大汗淋漓,脸色通红。 他们的武道修为,似乎也不低。 搬动那些几千斤重的精铁矿石,亦是一脸轻松。 “这些匠人,乃工部登记在册的官匠,都有武功在身。 什么赤焰掌、烈阳功,练得如火垂青,不比矿山的甲士差到哪里去。”
成良出言解释道。 “冶炼矿石并不简单,需要把控火候,有精炼、粗炼、熔炼等数种法子。 工部特地编写过一部《考工记》,讲的就是这个。”
纪渊觉得大开眼界,若非上到龙蛇山,怎么能晓得这些门道。 目睹一众匠人合力迸发内气,通过大鼎表面的风口孔洞,控制火候大小。 他不禁有种梦回前世,参观工厂的虚幻错觉。 莫非……白含章已经明白了,武道是第一生产力的道理? “纪千户,不知你要铸炼什么样的道兵?”
成良又问道。 他是特意抽空过来。 平日都是在山下看管矿奴,监督赶工。 堆积成山的矿石经过鼎炉熔炼,送到天蛇峰。 由那边打造战甲、军械之类,发往兵部勘验入库。 “龙蛇矿山主要产出,精铁、陨铁、寒铁、星辰钢、水心铜、火元铜……等等,乃是天下有数的一条巨大矿脉。”
许是看在宝钞和青楼的份上,成良尽心尽力,仔细说道: “铸造道兵,首重炼甲。一般都要用到几百斤的寒铁、再掺两成左右的星辰钢和火元铜。 当然了,阵图不同,道兵也各有炼法。 兵部以前还动过心思,想造出一支道兵卫军,拱卫天京……但撑不住天大的耗费。 工部的大人算了一下,哪怕把龙蛇山脉挖空了,也未必顶得住。”
纪渊淡淡一笑,兵部向来只管战事。 花多少钱、要多少钱,一概都是交给户部和工部。 所以,每到年终结算的时候。 兵部的官员都是躲着户部、工部走,免得被逮住质问消耗巨大的钱粮之事。 但年初要钱的时候,就变成他们三五成群堵在衙门口,吵着闹着军饷不够。 “水阵成龙,火阵化虎。”
纪渊眯起眼睛,思索该怎么炼道兵。 白含章所给的阵图,自然不会是凡品。 根据兵圣手书的明确记载,凡阵有十。 分为方阵,圆阵,疏阵,数阵,椎形阵,雁形阵,钩形阵,玄疑阵,火阵,水阵等。 纪渊手中所有的这份阵图,乃是水火二阵拼凑相成。 拢共需要铸造两尊道兵,镇守中枢,演变阵势。 一旦彻底摆开,四境高手都难攻破。 “陨铁、寒铁、水心铜、火元铜,这四样是主材,大约七百斤左右。 最后还得寻一样‘符箓钢’,不知道成监工有没有听过?”
纪渊略作沉吟,给出所需的矿石材料。 成良听完脸色一变,顿时有些犯难,斟酌道: “主材倒是容易,直接从库房调取就好。 但这个‘符箓钢’,却不好弄。”
纪渊眉锋挑起,轻声问道: “这是为何?”
成良苦笑道: “纪千户有所不知,符箓钢不是一般的矿石炼成。 像陨铁,寒铁那些,都是凿出的铁矿运送上山。 经过这一座座鼎炉熔炼,化为液体,再掺进其他金属。 然后注入模具当中,凝成一块块巴掌大小的铁锭。 只需要再次加热,不断敲打。 百炼成铁、千炼成钢,这就成了。 可那符箓钢,却不一样。 必须依照炼器法诀,消耗内气,凝成符箓, 打入精钢之中,排出其中的杂质。 这样一来,除非是上等真罡,否则根本破不了甲。”
纪渊眉头微皱,这些工序仅听上去就感觉繁琐,极为耗时耗力。 “纪千户你是奉东宫之命,所以禀报给董玄将军, 派三四个控火、冶炼的匠人,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但符箓钢需经千炼才能成就,对打铁的铸造师要求很高, 至少也得换血三重天,甚至铸体大成的层次。 似这样的人物,天蛇峰那边拢共不到十人……” 成良用词颇为委婉,总结就是一句话。 纪渊的官位和面子都不够大,未必能让天蛇峰的赵垂将军买账。 “这样吧,成监工,先准备其他的主材。 符箓钢,我自个儿想办法。”
纪渊眸光闪烁,轻声说道。 “纪千户,看你是个爽快人,成某得提醒一声。”
成良犹豫片刻,压低声音说道: 你在天京城是春风得意的新贵,指着兵部侍郎的鼻子骂, 只要太子殿下愿意保,其实也算不上大事。 可到了龙蛇山,触怒镇守将军,后果……颇为严重。 喊打喊杀,危及性命,大概有些夸张。 但叫你规矩之内,寸步难行,轻而易举!”
这位龙蛇矿山的监工,可能听过纪渊的几桩事迹。 晓得这个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为人桀骜,骄横跋扈。 顶撞上官,冒犯大员,都是稀松平常。 “成监工误会了,不要听信外边的风言风语。 天京城中,众所周知,纪某为人儒雅随和,做事和善可亲。”
轻轻拍了下成良的肩膀,纪渊温和笑道: “身为朝廷命官,打打杀杀那种事,太失体统,我不为也。”
成良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汗水,好似松了一口气道: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纪千户也不用过于担心,可以请托董玄将军分说,让天蛇峰的赵垂将军通融一二。 这事儿,应该就成了。”
纪渊深以为然,嘴角含笑,显得和煦如暖阳。 如果换成是北镇抚司的裴途、李严等人,这时候就会提心吊胆,凝神屏息了。 因为千户大人笑的时候,往往比冷着脸更可怕。 但成良却不清楚这点,还在心中想道: “这位纪千户明明挺好相处,是个温厚性子,完全没有传闻之中的跋扈气焰。 所以说,市井流言往往无凭无据,压根不能相信。”
…… …… “水火阵的龙虎道兵?呵呵,阵势一成,四境都难攻破。 这样的宝贝,交给一个千户护身,可见东宫的看重。 徐老六啊徐老六,要不是你的谋划缜密,国公爷给的好处丰厚。 老子,还真不敢掺和这趟浑水。”
远在天蛇峰的赵垂放开手,精悍的红隼振翅而起。 那个泥腿子要炼符箓钢,必然要来天蛇峰。 到时候…… 就用徐颎定下的计策。 不必自己动手。 也不必夺纪渊的性命。 只叫他生不如死罢了! “徐老六倒是歹毒……” 赵垂眯起眼眸。 如今满朝上下都晓得,那个辽东泥腿子是下一个宗平南。 而且,有东宫的扶持,太子的欣赏。 日后的仕途,只会走得比镇守招摇山的大将军更稳健、更顺利。 剐掉这块心头肉,将会引起怎么样的雷霆震怒。 赵垂都不敢想。 但…… 国公爷给的实在太多了。 “位列天下十大真罡之一,五雷教的紫殛真罡…… 景朝皇室藩王才能资格服用的百劫金丹…… 以及贬到边关之后,熬过五年就能执掌一支卫军的承诺。”
赵垂眸光炽热,好似腾龙峰终年不熄的鼎炉烈火。 凭他的本事,这辈子注定宗师无望。 不过绝学品级的中乘功法,难言雄厚的寻常根基,已经到头的仕途晋升。 最多再过三十年,等到镇守龙蛇矿山期满。 兵部就会安排一个闲职的散阶武官,就可以养老了。 到时候气血衰败,又没有足够资粮支撑,武道彻底止步,再难寸进。 “当年与徐老六一起进的讲武堂,他为了攀附官拜兵部四品的岳父,不惜当众下跪,追求人家的女儿。 那娘们的年纪都跟他婶子差不多了,也能弯得下腰,挺得起枪……老子嘲笑他是请了一尊菩萨,只能供着。 结果,他坐到兵部侍郎的位子了,老子却守矿山,腰挺得笔直,有个屁用!”
赵垂捏紧衣袖之中的那方铁匣子,冷冷笑道: “老子也是大统二十七年的武探花,哪里比那些将种勋贵差了? 大丈夫生就八尺身,如何能蹉跎岁月,寸功为得! 纪九郎,莫要怪罪赵某,你我皆是蝼蚁般的小角色,都是受人驱使的鹰犬。”